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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的差異緣起于新時期詩歌走過的曲折道路。從為政治服務到人性復歸,從千部一腔到千姿百態(tài),從“文以載道”到自在與自為,再從反叛傳統(tǒng)走向“非理性、非崇高、非文化”的虛無,及至演變到文化多元與網(wǎng)絡時代的當今,詩歌似乎總是在政治與藝術之間糾結,在生活與生命之間游離,在“小我”與“大我”之間迷茫,在繼承與變創(chuàng)之中困惑,從而派生出種種不同的認識,而就在這種情態(tài)下,詩歌事實上已經(jīng)邊緣化了。這種邊緣化的突出表現(xiàn),一是佳作不多,力作少見,詩壇再也見不到領軍人物和有影響的群體。二是詩刊詩報發(fā)行量普遍不容樂觀,詩的讀者半徑縮小,有時真可謂“門庭冷落車馬稀”。三是詩歌活動中,圈內(nèi)熱鬧與圈外冷清形成鮮明對照。四是詩歌批評不甚活躍,“百家爭鳴”的風氣難以再見。
詩歌究竟是貼近時代還是遠離時代?詩歌究竟是貼近生活還是疏離生活?詩歌究竟是親近民眾還是隔膜于民眾?對于這些事關詩歌繁榮與發(fā)展的大問題,我們不能不作出明確的回答。
其實,與時相應是中國詩歌傳統(tǒng)中最重要的精神內(nèi)核。不是詩人有意要在詩中體現(xiàn)“時代氣息”,尤其古人顯然不會有這樣的概念。而是真正的詩人總是身處自己的時代,關注自己置身其間的生活現(xiàn)實,或著眼于社會政治的變遷,寫出大開大闔,振聾發(fā)聵的厚重之作;或憂患民生,關切民間疾苦,寫出飽含“人性關懷”的至情之作;或寄情山水,放歌田園,陶冶情操,追求內(nèi)心的平靜與和諧,唯美之作也因之多見。詩與時代的關系十分顯見。
再看“5·12”汶川大地震。巨大災變成為人類共同的震撼與傷痛,刺激著人類共同的神經(jīng)。而抗震救災凝聚起空前的民族精神,喚醒了人們的良知,感召著詩人的靈魂。幾乎是在完全自覺與自為的狀態(tài)下,詩歌突然井噴,涌現(xiàn)出了像《
孩子,快抓住媽媽的手 》《 生死不離 》《 血脈能創(chuàng)造奇跡 》《 我身后有一個強大的祖國 》等催人淚下,感人奮進,讓人不僅記得住,而且刻骨銘心的作品。許多詩人在這時主動奔赴災區(qū),目睹殘垣斷墻,目睹生命的毀滅與救助的艱苦卓絕,目睹災后重建的艱難而偉大的歷程,寫出了不少難以重復的情真意切的作品。之后相關詩集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詩歌朗誦會此起彼伏,網(wǎng)絡詩歌數(shù)以萬計,詩已許久未像這樣與民眾親近。這難道對我們沒有啟發(fā)嗎?
認識的誤區(qū)在于:十年動亂把“為政治服務”推向了極端,許多詩人經(jīng)歷了人性泯滅的巨大傷痛,對時代、社會、責任這些詞匯形成心理齟齲,從而有意無意中在疏離時代,疏離生活,專注內(nèi)心,追求形式趣味和語言技巧上漸行漸遠。由于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在詩壇占有一定的地位或資源(
如刊物 ),擁有一定的話語權,從而于無形中誤導一些作者“投其所好”,乃至亦步亦趨,以致形成一種隔膜現(xiàn)實的風氣,使詩與民眾的距離愈見拉開。這是特別需要我們反思的。
今天,最重要的是,我們應當站在歷史的高度,以否定之否定的辯證思維,呼喚詩歌回家,回到現(xiàn)實,回到民眾。在詩的精神內(nèi)涵上,應當高揚時代主旋律,關注民生,關注社會焦點與社會熱點,關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事業(yè)的方方面面,突出科學、民主、和諧與時代進步的主題。而在美學價值上,應當包涵哲學、藝術、生活、情感、心理、語言等多重元素,豐富詩的文化內(nèi)涵。特別是在詩的表現(xiàn)方式上,應當體現(xiàn)其文體特征。那種散文式的鋪排與述說式的表達,即便是在抗震救災詩中反復出現(xiàn),也未能讓人記得幾句。還是要抒情、明朗、短小,有一定的韻律感,讓人好讀好記,這是中國詩歌傳統(tǒng)在文體形式上的生命力的體現(xiàn)。
讓詩回家,其實也就是呼喚好詩。而好詩盡管應當百花齊放,色彩多樣,但有一些特質是共同的:
一、精神內(nèi)涵的崇高與尊嚴
以中國詩歌的傳統(tǒng)精神而言,詩歌對社會生活和人的內(nèi)心世界的作用是巨大的。詩歌總是指向人類精神境界的最高處,保持著“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的風范,體現(xiàn)出“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的尊嚴。
這種尊嚴源于詩人自覺把自己的命運緊系于時代,把自我價值升華為安邦定國,促進國泰民安的追求,從而彰顯出一種大氣,并包含著豐富多彩的精神內(nèi)容。無論時代怎樣變遷,好的詩歌肯定是人類精神文明的神燈。其與卑微、瑣屑、低俗、無聊是格格不入的。新時期以來的詩歌中,我們記得“歸來的歌”,記得眾多批判現(xiàn)實、渴求思想解放與改革開放的力作,記得《
致橡樹 》那樣的格調(diào),記得《 不滿 》《 回答 》《 我是青年 》《 干媽 》《 陽光,誰也不能壟斷 》等具有鮮明時代特色的作品。也記得“朦朧詩”中的不少好的作品。我們無法對這些“既有”的存在采取虛無主義的態(tài)度。
在“5·12”汶川大地震發(fā)生后,面對人類共同的災難,面對生存與毀滅,死亡與救助,詩人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崇高精神。“小我”已不復存在,大愛充滿人間。詩人們用靈魂牽手,用愛心感應,與受災群眾血脈相連,使詩歌成為抗震救災的精神支援。有的詩人,甚至身體力行,直赴災區(qū)救援。他們在忘我中實現(xiàn)了自我,在“大我”中升華了“小我”。這是近年來中國詩歌的一次靈魂大洗禮。
二、充滿人性關懷與悲憫情懷
古往今來,中國詩人總是以天下為己任,以民生為根本,以憂患為心結,以同情為吟嘆的!伴L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屈原 ),“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曹操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杜甫 ),等等。對于民間疾苦,他們“一枝一葉總關情”,充滿人性關懷與悲憫情懷。
悲憫情懷出自人類的良知。在中國詩歌傳統(tǒng)中,不論是試圖參與政治的士大夫“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或是草根詩人的感同身受的同病相憐,悲天憫人無疑是中國詩歌美學的一種風范。但今天應當指出的是:對于文學的“悲憫情懷”應有正確的認識。當今一些作品在中國發(fā)展的不平衡中,選取鄉(xiāng)村的落后或民眾的愚昧與貧困,以個案為普遍,施以文人式的同情,這種“悲憫”輕飄而膚淺!氨瘧憽北臼侨诵躁P懷的情感體現(xiàn),應建立在鮮活的生活真實之上,也應建立在作家的靈魂高尚之上。這種“悲憫”應是對國計民生的關注與大愛,對人類命運的關注與大愛,而不是區(qū)區(qū)兒女之情,戚戚小我之哀。與之相應,人性關懷也應有更為豐富的內(nèi)容。它包含著對人的生命權、生存權、話語權、乃至個人私密的人格尊重。面對巨大災變自不必說,即便在平凡日常生活中,也應有所體現(xiàn)。例如對于教育、醫(yī)療、衛(wèi)生、食品、健康的重視,對農(nóng)村、農(nóng)民、農(nóng)業(yè)的關注等等,這些都必然應當成為當今詩歌的現(xiàn)實主題。
悲憫不等同于同情,而是一種精神力量,一種情感美德,一種愛的表達!盀槭裁次业难劾锍:鴾I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可以說,沒有愛就沒有悲憫。這與精神境界的崇高是密不可分的。
三、美學趣味的高雅
人們常說,詩是藝術的王冠。詩的美學趣味在本質上是指向高雅的。在中國傳統(tǒng)詩歌中,無論是以香草美人喻社會政治,還是寄情山水以言說志向。無論是“文溫以麗,意悲而遠”的生命意識,還是“晚節(jié)漸于詩律細”的格律約束,抑或是“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的字斟句酌,詩歌在內(nèi)容與形式上都是追求至美的。
這種美是人類精神慰藉的理想境界,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美學創(chuàng)造。其對于陶冶性情,達到內(nèi)心和諧,進而通過傳播而達到提升民族的精神情感素質,有著積極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然而在實際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高下之分,文野之分歷來存在。因之好詩總是經(jīng)過歷史的淘洗而留存的,只有時間和民眾能驗證其不朽。詩在追求高雅的同時,也不排除俗趣,但通俗不可媚俗,這是必須把握的原則。如果詩人的思想境界,文化品位,情感素質低下,我建議最好不要作詩,其作出來的詩注定是失敗的。如果以機械進化論的觀點,籠統(tǒng)地認為新詩比古詩好,當下的詩比新時期以來的詩好,自己的詩比別人的詩好,通過炒作讓媒體渲染一下就好,這實在是謬之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