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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徐霞客最后的叢林生活
來源:北京日報 | 梁衡  2025年05月09日16:43

叢林這個詞,在自然界就是樹林,密密麻麻,叢生著的樹木;在佛教里是指僧人聚居的地方——寺院,后來演變成寺院管理。大概出家人總是在遠(yuǎn)離煙火的地方修行,那里除了樹林還是樹林。于是叢林,就同時為自然界和精神界所借代,橫跨兩域而囊括四方。而有一個人,卻一生都在這兩個叢林里穿行,他就是徐霞客,讓我們現(xiàn)在來截取一段他最后的叢林生活。

捧經(jīng)負(fù)骨云南行

徐霞客從22歲開始,游歷了中國的東南部和北部。到1636年,他已49歲,翹首西望,彩云之南還有一塊神秘之地未曾去過。他自知時日不多,便決然地對家人說:“我將寄身天涯,再探勝地,家里勿念,生死由之?!本瓦@樣,徐霞客開始了他人生的收官之旅。

同鄉(xiāng)的靜聞和尚知他遠(yuǎn)行,說:“我聽說云南有佛地雞足山,心向往之,早刺血寫就了一部《法華經(jīng)》,今日正好與你結(jié)伴,親送血經(jīng),了我大愿?!彼麄冸x開江陰,曉行夜宿,不想行至湖南境內(nèi)遭強人打劫,行李、銀兩盡失。靜聞一病不起,他對徐說:“吾將不生,請務(wù)必將這部血經(jīng)與我的骨灰?guī)У诫u足山,拜托,拜托?!膘o聞死后,徐霞客將其火化,捧經(jīng)負(fù)骨,一路向雞足山而來。

作為旅行文學(xué)家,他有一種天生的使命感,就是發(fā)現(xiàn)自然之美并訴諸美妙的文字,我們至今可與之分享快樂。徐霞客在這里尋奇覓險,就連隨從、仆人都不敢上的地方,他常一人攀藤附葛,直達(dá)絕頂。舍身崖,一般都是佛地名山的最高最險處,只有舍身敬佛的教徒,為表虔誠才肯冒險一試。你看他是這樣登上雞足山舍身崖的:“余攀躡從之,顧仆不能至。時罡風(fēng)橫厲,欲卷人擲向空中。余手粘足踞,幸不為舍身者,幾希矣?!卑肟战^壁,大風(fēng)能把人拋向谷中。他“手粘足踞”,像壁虎一樣爬了上去。而遇風(fēng)景優(yōu)美處,則如在仙境。水簾洞“垂空灑壁,歷亂縱橫,皆如明珠貫索”,石上綠苔“若絢彩鋪絨,翠色欲滴”,崖畔“巨松夾隴,翠蔭分流”。

他幾乎每天都是在這樣地冒險、享受,其樂無窮,他的日記就是一部旅游詞典。類似的妙語還有:蟻附蟲行、懸峻梯空、澗水冷冷、喬松落落,等等。登山時“作猿猴升”;民俗的熱鬧“鼓吹填街”;除夕夜舉火朝山的人群“徹夜熒然不絕”。他登上雞足山最高峰,看東北方向,雪山皚皚,金沙江明滅一線,蜿蜒東來。徐霞客終于完成了中國地學(xué)的新發(fā)現(xiàn),金沙江才是長江的源頭:“而雪山之東,金沙江實透腋南注?!敝挥械桥R絕頂,俯視大千,攬山河于懷中,才會溢出“透腋南注”這樣的詞句,真巨筆如椽,氣達(dá)乾坤。

徐霞客是大學(xué)問家,他的旅行自然不在游玩山水,而是游學(xué)山水,把文章寫在大地上和山水之間。晚年的徐霞客已經(jīng)聲名遠(yuǎn)播,粉絲如云。許多人爭相為他提供考察線索,而地方上也常以能接待他為榮。這就應(yīng)了馬克思的那句話,人是各種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他早不是一個自然的個體人,而已是一個社會的人,他的行走也成了文化上的穿針引線。

徐霞客在西行前,當(dāng)時的大學(xué)者陳繼儒分別寫介紹信給滇中名士唐大來、麗江土司木增,和雞足山上的弘辨、安仁二僧。而這二僧當(dāng)年曾在江浙一帶修行,木增土司又很向往漢文化,宗教成了四方文化交流的紐帶。徐霞客人還未到,消息就不脛而走,僧俗人等翹首以盼。徐到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安頓好靜聞和尚的后事。上山當(dāng)天他先進(jìn)的是大覺寺,一進(jìn)山門就解下包袱,獻(xiàn)上血經(jīng),將靜聞和尚的骨灰掛于院中的一株宋梅上,商議如何修塔歸葬。而他也好像有了回家的感覺。

遍呼山頭恐遲歸

雞足山上長著一種云南松,徐霞客詳細(xì)描繪了傳衣古寺前的一株云南松,主干一丈五尺以上,有三人合抱之粗,而橫枝卻比樹干還大,已經(jīng)開裂,只好筑了一個臺子,撐起木樁來保護。它的枝葉從四面披散倒懸下來,如凌空飛舞的鳳凰。松后的石坊上有一副對聯(lián):“峰影遙看云蓋結(jié),松濤靜聽海潮生?!鄙街杏兴拢虑坝蟹?,坊上有聯(lián),而這一切又掩映在一株不知年月的古松之中,這是何等有人文氣息的叢林。亦幻亦真,亦樹亦文。他一生踏尋山水,遍訪名剎,現(xiàn)在又沉浸在大自然與歷史文化相融相映的氣氛之中,慢慢品著這副對聯(lián),竟推敲起文字來,“濤潮二字連用,不免疊床之病,何不以‘聲’字易‘濤’字乎?”后來他修《雞足山志》時,又特為這棵“傳衣寺古松”立此存照:“雞山之松,以五鬣(五鬣,即云南松古稱,以其針?biāo)腴L如動物毛發(fā))見奇,參霄蔽隴,碧蔭百里,須眉盡綠,然挺直而不虬,巨潤而不古,而古者常種也。龍鱗鶴氅,橫盤倒垂,纓絡(luò)千萬,獨峙于傳衣之前,不意眾美之外,又獨出此一老。”可惜現(xiàn)在這松與寺都已不復(fù)存在了。

明代萬歷年間,雞足山上逐漸形成了一個青煙繚繞、鐘鼓相聞的佛國世界。最盛時有三十二寺七十二庵,兩千僧人。而寺廟的興建、香客的云集,又拉動了建筑業(yè)、商貿(mào)業(yè)與民間文化交流。徐霞客在山上記山水、考寺院、研究文學(xué)、搜集詩文,編《雞足山志》。每日不是漫步在山風(fēng)綠樹間,就是浸潤在精神的叢林中,足行手記,為我們留下了那個時代的人文寫真。雖遠(yuǎn)在深山,卻情趣多多。

他常住在悉檀寺。悉檀者,梵語,普度之意。這是明王朝敕封的皇家寺院,宏偉莊嚴(yán)“為一山之冠”。其日記載,那年臘月二十九他在寺里吃過早飯,到街上去買了一雙鞋,仆人買了一頂帽子,逛街,中午吃了一碗面。又上行二里,到蘭陀寺,寺主熱情出迎。見院內(nèi)有一塊殘碑,就細(xì)考并筆錄。神情專注,不覺天黑,“錄猶未竟”,寺主備飯留宿。他就讓仆人回悉檀寺取自己的臥具,仆人帶回悉檀長老的話說,別忘了明天是除夕呀,讓你的主人早點回來,“毋令人懸望”。你看,多么溫馨的畫面,好一個暖暖的叢林。有時回來晚了,寺里就派人舉燈到路邊或“遍呼山頭”。正月十五那天,寺里與民間一樣張燈結(jié)彩,鋪松毛坐地,擺各種果盒,飲茶談笑,山上居然還有外國僧人。

繞松擲筆化幽蘭

他的日記,隨意記來,山風(fēng)撲面,澗水有聲,僧俗人物等都躍然紙上。他是真正來做文化修行的啊,叢林復(fù)叢林,何處是歸程,徐霞客找到了自己的歸宿。而佛祖也覺得他已功德圓滿,該召他回西天去了。他那雙跋涉了大半生的赤腳疲倦了,一日忽生足疾,漸次不能行走。崇禎十二年(1639年)九月十四日,他寫完了《徐霞客游記》的最后一篇,三個月后麗江土司派來了八個壯漢,用竹椅將他抬下山去,一直送到湖北境內(nèi)上船。一百五十天后他回到江陰老家,不久便去世了,享年54歲。

我在山上沿著徐霞客考察的路線走了一遍,努力想找回他當(dāng)年的影子。順著一條深澗的邊沿,我們折進(jìn)一片林子,約行二里,即是他曾住過的悉檀寺。當(dāng)年的皇家寺院已毀,沒膝深的荒草荊棘里依稀可辨舊時的柱礎(chǔ)、房基和片片瓦礫。唯有寺前的一棵云南松孤挺著伸向蔚藍(lán)的天空,隨著時間潮水的退去,它已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這棵松樹該命名為徐霞客松。

當(dāng)年麗江土司所差的八位壯士就是從這個路口抬他下山的,他示意壯士繞松而過,再看一眼澗邊的飛瀑。平時他最喜在這里觀瀑,日記中寫道:“墜崖懸練,深百余丈”“絕頂浮嵐,中懸九天”。其時正當(dāng)冬日,葉落滿山,飛瀑送客,呼聲切切。他這次可不是平常出游之后的回鄉(xiāng),而是客居人間一回,就要大辭而別了。徐霞客從懷中掏出一支磨禿了的毛筆,揮手?jǐn)S入澗中,佇望良久,他想聽一聽生命的回聲。那支筆飄搖徐下,化作了一株空谷幽蘭,依在懸崖之上,數(shù)百年來一直靜靜地綻放著異香,人們把它叫作《徐霞客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