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文學劇本—— 風景無邊(節(jié)選)
主要人物
羅布:男,20左右,藏族青年,從阿壩考入城市的大學生
爽秋:女,20左右,大連富二代,羅布戀人,牛仔褲女孩
劉父:爽秋的父親,50多歲,事業(yè)有成的企業(yè)家
李壯:男,20歲左右,大連人,大個頭,羅布的同學
李父:近50歲,李壯的父親
王二陽:男,20歲左右,河南人,小胖子,羅布的同學
左旺材:男,20歲左右,福建人,氣質文靜,羅布的同學
玉軒:女,20歲左右,爽秋的同學,藍頭發(fā)女孩
次仁:50多歲,羅布父親,牧民
多吉:50多歲,羅布母親,家庭主婦
秋迫:羅布哥哥,比他大3歲,森林消防員
文化局長:女,40多歲,年輕有朝氣
藏醫(yī):男,50多歲,沉穩(wěn)高大
其他人物若干
盤山公路上/汽車里 外/內 日
羅布靠在車窗旁,窗外是曲曲折折的盤山道。路兩側,高高的雪山、彎曲的河灣、茂密的樹木次第而過。
羅布的目光怔怔地望向窗外,帶著膽怯,還有著新奇。車廂里,藏民和漢民悄無聲息地混坐在一起。
羅布靠左側的一位老藏民手中搖動著轉經輪,嘴里輕輕地念著經。兩位年輕的漢族青年男女戴著耳機依偎在一起忙碌著刷著手機。
秋迫坐在羅布的前排靠窗位置。
獨白
羅布:從出生我就在這個叫阿壩的地方生活著,這里有高高的雪山,綠毯子一樣的草地,還有彎彎曲曲的河流,我曾經無數(shù)次夢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高考我報考了11個志愿,10個在四川,隨意報的1個在東北,只有東北的那個“1”錄取了我。我的分數(shù)確實不能讓我有更多選擇。阿哥比我大三歲,在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被森林消防隊伍錄取了。幾年前,阿姐嫁到了松蕃,這次我和阿哥的離開后,家中只留下了阿爸阿媽。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一個人在牧場轉了整整一個上午。如果不去叫做大連的那個城市報到,我將和祖祖輩輩的人們一樣,生老病死都將在這高原草場之上。阿媽一直在說,太遠了,留在家里放牧也挺好??砂终f,是馬就要跑向看不到的遠方。我還是決定出去看看。
閃回
牧場上 外 早晨
陽光從天邊穿過云彩照射在山坡上,各色的野花開得安靜又招搖,風吹過來時,相互地一仰一合地招著手。
羅布牽著馬,他和馬的身影被陽光勾勒出健碩的樣子,一步步地迎著光向山頂上走去。
羅布站在山坡的高處,風迎面吹在臉上,他的眼前的遠方是一處河灣,成群的牦牛在河灘綠茵茵的草地上悠然地吃著草,平靜的河面上閃著細碎的波光。羅布的馬在一旁吃著草。
羅布張開雙臂,頭向后仰起,接著身體旋轉起來。幾圈之后,他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然后慢慢地掏出錄取通知書,端詳著,然后舉過頭頂。太陽光穿透著那個紅紅的卡片。
舊式藏族民居 內 夜
羅布和阿爸、秋迫圍著爐子坐在一起,室內燈光是昏暗的,把屋內襯托得十分安靜。
阿媽在一旁把一件件的衣服疊起,壓實,往箱子里裝。
阿爸拿起一塊牛糞放入火爐,用夾子在爐蓋上輕輕地劃著。
阿爸(像是自言自語):什么都不用怕。狼吃人,人不吃人。
羅布悄悄地望向阿媽。阿媽正轉頭看向他們,停下手中的動作,沉默著點了一下頭,然后把雙手合十放在額頭。
羅布看著秋迫剛剛穿上的消防員服裝,看著看著,羞澀地笑了。
秋迫側過頭,用眼睛問。
羅布笑了出來:像是換了個阿哥。認不出來了。
阿爸:你們都要長大,都會長成讓阿爸認不出來。
羅布:不會的。到什么時候你也會認得自己的兒子。
阿爸輕輕搖頭:我們住的這個房子三百多年了。只有它能認出住過這里的人,而這些人雖是一家人,卻并不都認得。
阿媽悄悄地坐過來,望著父子三人??粗粗?,眼中浮上了深情,又有些不舍。
阿媽:星星都爬滿山了,睡吧。
秋迫:阿爸腿還在疼。明天我和羅布一起走吧。
阿爸的聲音中帶著成就感,也有蒼桑感:秋迫,你提前一天去隊伍報到,明天我一起送你倆,讓人們看一看次仁家的孩子都長大了。
汽車里 內 日
羅布從回憶中回過神,想了想事,伸出手迅速地碰了一下秋迫的頭。秋迫從半睡中醒來,左右地瞧了一下,沒發(fā)現(xiàn)誰碰了他。別扭著站起身回頭看羅布,發(fā)現(xiàn)羅布閉著眼睡著。
秋迫坐了下去,掏出手機看了起來。
羅布睜開眼,詭笑了一下,又伸手去碰秋迫,然后迅速地閉上了眼睛。
秋迫站起來又看了一下,猜出是羅布的惡作劇,沒吱聲,也沒坐下,就睜眼看著羅布。
剛過了幾秒,羅布剛睜開眼,發(fā)現(xiàn)秋迫正回轉身笑呵呵地看著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羅布:阿哥,你說,阿爸阿媽會想我們么。
秋迫:我只是在成都集訓。下隊后回州上消防隊。每月有輪休。
羅布:我是說阿媽會想我么?
秋迫:你會想阿媽么?
羅布反問到:怎么不會呢?
秋迫:那她們怎么會不會呢?
羅布一下子聽明白了,原本自己問了一個不成立的話題。
秋迫望著車窗外的山和樹。
秋迫:我以后的工作就是保護它們。
羅布:我只想往外走,還不知道以后。
秋迫:以后不是以后。
羅布:那是什么?
秋迫:是眼前。
羅布不再作聲,陷入了回憶。
閃回
村莊外的路口 外 日
阿爸阿媽和一些村民站在路邊。一輛標著“阿壩——成都”的長途汽車停了下來,羅布和秋迫拿起行里往車上裝。阿媽在一旁站著,安靜地看著她們。
阿爸在車門外向司機招手問候:辛苦了。
羅布和秋迫向送行的村人們雙手合十鞠過躬后,登上了車。
車內/車外 日
羅布剛登上車,車就啟動了。他隔著車窗向外望,他看到阿爸已經轉身向家的方向走去。而阿媽還站在路邊。
阿爸走了兩步,回過頭來,轉身,過來拉阿媽。阿媽卻還是站在路邊,雙手合十望著車開走的方向。兩個村人一起扶住了阿媽。
車廂里的語音:請乘客按座位號坐好,系緊安全帶。
羅布和秋迫找到位置先后坐好。
汽車里 內 日
長途汽車繼續(xù)往前開,車內語音播報:再過十分鐘就要經過九寨溝了。這里是我們可愛的家鄉(xiāng),請大家多宣傳我們的阿壩,我們的九寨。阿壩,最厚的凈土。
車內播放起了歌曲《神奇的九寨》。
羅布用手碰了碰秋迫。
羅布:那年地震,九寨溝好多景點都震沒了。
秋迫:九寨溝還在。
羅布:新聞上說好多景點沒有了。
秋迫:你只是聽說。
羅布:那你聽說了什么?
秋迫:我在手機上看到,現(xiàn)在森林消防救援隊伍不僅僅只負責打山火,道路救援,抗洪什么的,還有地震也都要去救援。
羅布:我在說九寨溝景點還沒來及去看,好多沒有了。
秋迫:你要去大連了。那有好多風景等你替我和阿爸阿媽去看呢。
羅布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阿哥,你說我怎么就考到了那么遠的地方?
秋迫:阿爸說我們是他的兒子。
羅布有些難過:真是怕阿媽難過。
秋迫:我們還會回來的。
羅布:回來?那我們?yōu)槭裁匆撸?/p>
這時,汽車里切換了歌曲《我從雪山來》。兩人不再說話。
成都高鐵站車站 外 日
高鐵進站口穿著各異的人們在秋迫和羅布身邊走過,羅布的眼睛看起來已經不夠用了。兩兄弟在高鐵站進站口外交流著。
秋迫:以后一切都是新的。
羅布:聞不到草原上的氣味,心里一下子是空的。
秋迫:好在你年輕。
羅布:阿爸說,少不離家是廢人。走得遠也好。
秋迫:你要學的專業(yè)是旅游,也好。
羅布:還不知道如何用。
秋迫:好在你年輕。
羅布:你結婚時爭取在我的假期。
秋迫:你好像比我還急。
羅布:阿爸阿媽的日子很空落。
秋迫:阿媽眼里有青稞地,阿爸身邊有牦牛群。
羅布:青稞地是青稞地,牦牛群是牦牛群。
秋迫:不,我們就是他倆的青稞地,我們也是他倆的牦牛群。
羅布:你當年讀大學沒發(fā)表的詩歌,是不是都要發(fā)表在青稞地,或者牦牛群里。
秋迫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拿起包幫著羅布背上,指了指進站口。
羅布用頭深情地抵在秋迫的額頭:我去看看海。
秋迫:到了學校多學新東西。
羅布拉起箱子往進站口走。走著走著回過了頭,他看見秋迫在向他招手。秋迫沖他打了一個響指。
秋迫大聲地喊:也包括追女孩。
港口城市 外 秋天的下午
航拍下的鏡頭
海浪從遠處一層層推向海岸,海鷗三三兩兩地在空中飛過,幾艘航船正在港口出出進進。在離港口不遠處的一所大學內,穿著各色服裝的青年學生拉著行里箱走進校園,然后向各個樓房走去。
整個校園里呈現(xiàn)著熱鬧的氣氛,這種氛圍中又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安靜或者新奇。
校園甬道上 外 日
羅布背著包,拉著拉桿箱走得有些緩慢遲疑,目光中帶著茫然無措,時不時地看看手機,又望望樓號。
迎面向羅布走過來兩個女生,打扮得有些時尚,一個穿著有好多窟窿的牛仔褲,一個頭發(fā)焗成了淡藍色。
羅布猶豫了一下,問:你好,七號樓在哪里?
牛仔褲聽羅布問話,樂了一下:你說哪里?
羅布:七號樓。
藍頭發(fā)用手向旁邊指:繞過這座樓,穿過小公園,后面的那個就是。
羅布微微鞠了一躬拉著箱子往前走。
牛仔褲:你真討厭,那么快告訴他做什么?
藍頭發(fā):你沒看出來是新生么。
牛仔褲:你沒看出來他長得和其他男生不一樣么?
藍頭發(fā):哪里?
牛仔褲:他的長相不一樣,說話也不一樣,眼神也不一樣,對了,好像那個藏族網(wǎng)紅男孩丁真呢。
藍頭發(fā):你不說沒想到,這樣一說還真有些像。
牛仔褲:看來,我們學校還是很有吸引力呀。
藍頭發(fā):我覺得他對你更有吸引力吧。這就叫一見鐘情的眼緣?
牛仔褲女孩神秘兮兮地,故作夸張地:難道青春里要有一場邂逅么?
藍頭發(fā):風景,總是無邊的。
學生宿舍 內 日
一間不大的宿舍內,擺放著四張床。床下的位置是一張可以讀書寫字的書桌,書桌旁邊是一個柜子。半空中懸著一個可以爬到上鋪的梯子,上鋪鋪著床墊。
室內已經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個頭比較壯的大個子正站在地上講話,一個戴眼鏡的皮膚很白的學生有些拘謹?shù)乜恐补衤犞?,另一個矮胖子樂呵呵地坐在椅子上仰頭看著大個子。
大個子邊滿面帶笑地講,邊把手在空中有力地揮動。
李壯:我叫李壯,家就是大連的。以后,有事就和哥們說一聲,誰也別把誰當外人。兄弟相逢緣一場,有事就要講一講。
李壯的手一下指向了眼鏡男:對了,你叫啥?
眼鏡男聲音有些細軟,臉上還是掛著謙和:我來自福建,我叫左旺財。
李壯:這名起的,咋像條狗似的。
左旺財臉一下子紅了:我也覺得有些——
李壯:得了,還不如叫你南方小土豆親切呢。
李壯轉身面向小胖子問:你呢?
小胖子:我是河南的,河南平頂山的,我同學都說我像說相聲的那個岳云鵬,他們都叫我小小岳岳。我叫王二陽。
李壯伸過頭,端詳起了王二陽,然后重重地點頭:你,確實有些像小岳岳。
李壯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問:咱這屋還缺一個呢。三缺一呀。
羅布剛好走進室內,還沒來得及打招呼,李壯一把奪過了包,拉過椅子讓羅布坐下來,然后把手搭到了他的肩上。
李壯:兄弟好,可把你盼來了。這下咱們這屋人齊活了。這個床是你的,來小土豆,你快點把包給他接過來,小小——(李壯撓了幾下頭)那個小、小岳岳,你快去整條濕毛巾來。
羅布顯然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景,李壯的熱情把他搞蒙了。
這時,王二陽拿來了濕毛巾,李壯大大咧咧地向羅布一遞。
李壯:兄弟你這是從哪來呀,這整得一點也不像個人了。
羅布對李壯的話不甚理解,疑惑地問:不像個人?
左旺材發(fā)現(xiàn)羅布誤會了李壯的意思,幫忙解釋:他說的東北話你可能沒明白,他說你,他說你——
左旺材也解釋不清這句話的含義,王二陽站了出來:他叫李壯,大連當?shù)厝恕Kf的意思是你這一路太埋汰了。
羅布:埋汰?
左旺材:埋汰,埋汰就是——
羅布轉身問李壯:埋汰是什么?熱?
李壯:臟。
左旺材:李壯的意思是說你太臟了。
王二陽對羅布又趕快解釋:李壯的意思不是說你臟。
左旺材問李壯:那不是說他臟是什么意思?
李壯不給他們解釋了,用濕毛巾親自動手給羅布擦起臉來。羅布扭捏著,又只能順從接受。
李壯大咧咧地:叫啥?
羅布:羅布。
李壯停下為羅布擦臉,有些驚訝地問:叫啥?
羅布愣愣地重復到:羅布。
李壯哈哈地笑了起來,把水盆一下子踢翻了。然后指著左旺材對王二陽笑。
李壯:咱們剛認識一個南方小土豆,這又來了一個蘿卜。再有盤大醬咱們就可以開伙了。
羅布認真地解釋:我叫羅布,不是蘿卜。
李壯大大乎乎地拍著羅布:啥蘿卜地瓜的,以后你們就叫我大棒子。
李壯指著左旺材:就叫他小土豆。
李壯指王二陽:他叫小小岳岳。
左旺材靦腆地笑了,臉微微地紅,用手摘下眼鏡用嘴咬住了眼鏡腿。王二陽捏緊兩個拳頭,在胸上用力地比劃著。
羅布的目光中透著清澈,有些反應不過來似地看著這三個同學,最后,抿著嘴巴忍不住笑了。
王二陽發(fā)現(xiàn)了羅布的笑,像是學相聲一樣唱了起來:你看起來真好看。
說完,王二陽拿起手機給羅布拍照片:再笑一次。
羅布不好意思笑,卻笑了。
李壯:以后大家就在一起了,差不了的話四年都在一起呢。都得當哥們處,有事告訴哥。
李壯說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親切地彎腰問羅布:你家哪的?
羅布:阿壩?
李壯:阿壩?沒聽過呢。
李壯轉身問另外兩位同學:阿壩是哪呀?
王二陽:你那么見多識廣都不知道,我們哪知道呀。
左旺材:四川九寨溝好像在那吧。
羅布:中國唯一的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壩,最厚的凈土。
李壯:你是藏族?
羅布點頭。
李壯轉身把窗戶打開了,帶著炫耀的感覺大聲地喊:我們宿舍來了一個康巴漢子!
羅布:阿壩那里是安多藏族。
李壯轉過身,裝成冷靜的樣子看羅布。
李壯:你報的這個專業(yè)非常適合你。你適合搞旅游推廣。
樓下 外 日
牛仔褲女孩和藍頭發(fā)女孩剛來從樓下經過,聽到李壯在樓上的喊,抬頭往上看。
藍頭發(fā):這都是荷爾蒙過盛型的。
牛仔褲用大連話甩了一句:這個彪子。
李壯在二樓聽到了,大聲地問:你說誰彪子?你說誰彪子?
藍頭發(fā)對牛仔褲帶著譏笑著講:這人確實有些彪。
宿舍 內 日
李壯有些氣呼呼地回轉了身,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三個同學。
李壯:好男不和女斗。
羅布有些好奇地問:彪子是什么意思?
李壯:嘿,剛到就開始學大連話了。
王二陽恭維著李壯:人家女同學是在夸你帥吧。
李壯對著王二陽:你個彪子!
羅布又忍不住了笑了,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彪子!
李壯用手指壓住羅布的鼻子,裝成用力地樣子要刮下來:說誰呢?
羅布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格外天真。
宿舍 內 夜
羅布對于床明顯不習慣,翻來覆去睡不著。眼前全是回憶。
回憶1:在家時,一床被子挨著一床被子擺在地板上睡。
回憶2:和阿爸在夏牧場放牧時睡在帳篷里。
回憶3:臨睡覺前,他猶豫著上不上床。
李壯在相鄰的上鋪喊他:快上床呀。
而他剛剛爬上去時,發(fā)現(xiàn)李壯竟然只穿了一個褲頭。他嚇了一跳。
李壯坐在上鋪對王二陽說:小小岳岳,脫了睡,舒服。
王二陽邊脫邊講:以前在家沒脫過,這一脫了睡真爽。李壯你真會睡。
李壯對左旺材也喊:小土豆,快脫呀。
左旺材猶豫著脫了半袖,上身卻穿了一件背心,脫了一半后,又套了回去。
左旺材:還是不了吧。
李壯:靦腆型的。
李壯又看羅布:你呢?
羅布把手捂住眼睛靠在墻上沒作聲。
李壯:得,這個想家了。讓他靜一會兒吧。
說完,李壯熄了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