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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安徽文學》2025年第2期|畢亮:青山之陽
來源:《安徽文學》2025年第2期 | 畢 亮  2025年05月09日09:05

在飛機上看著太陽慢慢西落,直至隱到云層深處。云層之厚,讓我又仿佛走在伊犁昭蘇冬天沒膝的雪地里。穿過一層層云后,天變得暗青,如同青山在遠處矗立。落日的余暉慢慢后退,退至一條線后消失不見。我著手收拾小桌板上的水杯和平板電腦,未關的屏幕上正顯示著一首詩,它所寫的和此時竟然如此契合:

太陽升起之前,藍天透出綠意。

閃耀的落日西沉,余下一片藍白。

真實之色只能由眼睛去看,

月光返照時,非白實灰,灰中帶藍。

很高興我用的是眼睛,

而不是用了讀過的書本觀看。

——《在太陽即將升起之前》(費爾南多·佩索阿作品,楊鐵軍譯文)

待飛機降落在合肥新橋機場時,夜幕已經(jīng)降臨。飛機下降時俯瞰合肥這座數(shù)次來往匆匆的城市,燈火通明如水流,分不清是車流還是路燈流。出了機場,則直奔青陽而去。

是的,我此行為青陽而來。

車上高速,出了合肥,路兩邊墨色籠罩。一路高速公路上偶爾閃現(xiàn)幾個地名,似夢還醒間記住了幾個:舒城,廬江,湯池,軍埠……熟悉中夾著陌生,更多的是陌生里夾帶著一點點熟悉。每一個地名的背后都有一段故事在流傳。十個小時前我還在幾千公里外的伊犁,那里的地名我多是熟悉中夾雜著一點點陌生。

路邊一閃而過地亮著一個招牌:橋頭飯店。想著,該有一座橋要過了吧。司機李師傅在專心開車,鄰座正閉目休息。我點開手機高德地圖——車正行駛在銅陵長江大橋上。車上了橋,過了長江,就該是皖南了吧??上且估铮丛姷浇厓砂讹L情。順手刷朋友圈,有人在朋友圈里發(fā)了一張暮色四合的照片,配文是“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我是暝色過長江。再看車外時,已經(jīng)到了青陽縣城。剛下過一場雨,地面濕漉漉的,夜色中的縣城,鮮有往來人流。車出青陽縣城,高德地圖顯示,車一直在沿著青通河而行,然后就到了朱備鎮(zhèn),我們將住在朱筆村。往朱筆村走的路邊,路燈下長長的跑道讓人心生歡喜。

入住的是山腳下的民宿,環(huán)境自然是極好的。住的小樓名為觀山,實也為觀山。小樓共四層,分別以水、田、林、山來命名一樓、二樓、三樓、四樓。那幾天,從上田下田,給人一種少時下田插秧割稻的感覺。而此時,正是稻熟的季節(jié)。房間里、陽臺上是竹編的藤椅,也都是少時熟悉的家具。夜色里,面對九華山后山,童年記憶里“嗑九華山瓜子,過神仙日子”的廣告標語偶爾還能想起來。

入住的第一晚,就滴滴答答地下著雨,坐在陽臺的竹椅上遠眺,只能看到山的輪廓,霧氣雨氣叢生。宋朝的楊萬里大概也曾見過此景,有詩為證,題目即為《過青陽縣望九華山云中不真來早大霧竟不見其全》。

雨落青瓦上,在深夜聽起來反而有一種靜氣在其中。清晨早早醒了,太陽還在山尖處移動,出門跑了半個小時回來,太陽又離我近了幾十米。躺靠在椅子上,開門見山,山外有山,山山青秀,山山清秀,山山云霧繚繞。

從青陽回來后讀詩,讀到北宋穆脩的《和毛秀才江墅幽居》:“江墅幽居好,名山對九華。疏篁十余畝,古屋兩三家。碓下雞爭黍,籬根虺逐蛙。水邊閑送目,獨鳥在秋槎?!毕氲降木褪窃谟^山居住的幾日。此詩寫的是民宿之景,或者說,民宿依穆脩的詩而修建。再追尋青陽幾日的記憶,仿佛是一場夢,夢里縹緲,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書里夾著一張便箋,證明這場“夢”是真實存在的,便箋是民宿房間里的,有我用鉛筆手抄的《九華山歌》。當年劉禹錫到九華山,“惜其地偏且遠,不為世所稱”,于是作《九華山歌》“以大之”。

后一日晨起,沿著青通河慢跑,比平時的配速要慢很多。一邊跑,一邊東張西望。聽河水聲,聽鳥鳴聲,聽風吹聲。不時有三五成群的女人男人蹲在河邊洗衣服。此時此刻,用浣衣可能和此景更搭一些。清泉石上流,明月還未完全落下,我這也是在秋之山居啊。

“好竹連山覺筍香?!鄙侥_的警示牌上寫著“禁止挖筍”,不遠處的竹子有孩童飯碗的碗口粗了。生在新疆的小兒,對家鄉(xiāng)所寄去的吃食多不感興趣,獨愛干筍。做紅燒肉時,放上溫水浸泡后的干筍,是他的所愛。于是,每年春天,在家鄉(xiāng)的老父親多了一項事:滿村滿山找竹筍,以前很常見的東西,現(xiàn)在成了稀罕物。村里的田地被外來的承包商種了水稻,山地被承包種上了經(jīng)濟林,以前許多家門口的小片竹林,也都被挖去整理成了菜園。竹,或許將要慢慢從吾村離開了。老父親將挖出的春筍晾干后快遞寄來,干燥的新疆實在適合存放此類干貨。

將眼前的竹林拍給妻看,她讓多拍幾張。小兒本周的國畫課正是學畫竹子,還沒見過竹子的他只能照貓畫虎,胸無成竹。于是拍了幾張整體及局部特寫發(fā)過去。

又一日清晨,天清氣爽。早早起來沿著青通河邊跑步,跑到一座只供行人通行的舊橋,試著跑過去就進入了一個村子。橋頭的草叢里立著一個警示牌:“盜采河沙路不通,一旦一查一場空。”又仔細看看雜草叢生的河道,這樣的河里有河沙嗎?抱著疑問過了橋,是白底黑字的麻園介紹,最底下的黃色字體“行走在麻園  思念回童年”則讓我止住腳步,看起了這份介紹:

麻園初建于東漢年間,原叫小舟上,青通河直流經(jīng)江村老街曲折回旋,在巷里形成大彎(今上麻園),人氣興旺,煙囪三百,中間有八角長廊一座,連接小舟上(下麻園)和巷里(上麻園)。宋末元初,勤勞勇敢的小舟上人,用烏排和竹排泛舟至大通,經(jīng)營蠶桑和茶葉生意,長期形成港口——小舟上。木材10吊銅錢8根的價格和質(zhì)優(yōu)價廉的玉麻成為暢銷品,當?shù)厣倘隧樍鞫拢涯静倪\出,運進玉麻在當?shù)劁N售。由于玉麻緊俏,于是商人便把玉麻種帶回小舟上種植,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玉麻種植很快便普及開來,小舟上人用聰明才智使小舟上成為遠近聞名的市井商埠。巷頭巷尾人口積聚到2000多人,行商富賈眾多,此地即被命名為“一都”。徽商重儒,相傳明朝振興時期此地有七十二麻籃書香出門,并建有紙字樓(石壘),為書生燒毀廢字紙,建有響廊為書生讀書。清末,小舟上人反對天平天國紅毛鬼子燒殺劫掠,小舟上人大部分出逃避難,人口凋零。戰(zhàn)爭結束后,小舟上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吸引了外姓人前來生產(chǎn)生活,從而形成了今天的麻園。

簡介給人留有充分想象的余地。麻園在青陽的朱備鎮(zhèn),朱備鎮(zhèn)為當年朱元璋備兵之地。如今朱備鎮(zhèn)還有個將軍村,為紀念朱元璋手下大將常遇春將軍而命名。我們坐在車上從將軍村疾馳而過,見有將軍湖,湖名為金庸所題寫;還有一尊雕塑,當為常遇春。

白墻黛瓦的麻園,讓人心生惦念。如果沈從文看到這份介紹,大概在給張兆和的家書中會說到:這個人要是寫起文章來,肯定不差。在青陽的最后一個早晨,我又專程往麻園跑了一趟,東張西望地走在村里,一看就是一個外人在逛蕩。然而在我溜達的半個多小時里,村中遇見的也不過就二三老翁老嫗,他們在喂雞食、曬衣服。出村時看了看時間,上午八點四十多。

沒想到在青陽會遇見屈原。青陽的陵陽古鎮(zhèn),屈原竟然還在這里待過。陵陽現(xiàn)有一個簡陋的“青陽屈原紀念館”,簡陋一如當年屈原發(fā)配在此地的生活?!肮?86年—公元前278年,屈原放逐于江南陵陽,居陵陽東山灣九年,創(chuàng)作《哀郢》《招魂》《遠游》等傳世佳作。2300年后,陵陽人在東山灣改造屈原紀念館,以緬懷屈原事跡、弘揚屈原文化、傳承屈原精神?!?/p>

館內(nèi),墻上噴繪著屈原的詩句。

館后還有一館,為當?shù)亓疂嵔逃^。

館外的廣場上,有一座屈原的雕塑。我們這一群舞文弄墨之人,蹲坐在屈原雕塑前和老先生合影。

出了紀念館的大門(也如紀念館般樸素的門)就是兩塊稻田。飽滿的水稻黃中帶青,低垂的稻穗,“被稻谷壓彎了腰”,許多人跑進去拍照,臉上都是豐收的喜悅。

屈原在陵陽過上了陶淵明想要而不得的“割稻陵陽里,悠然見后山”的“詩與遠方”的生活。陶淵明后來游歷至青陽時,可曾想過他的前輩屈原?

除了青陽屈原紀念館,陵陽還有太平山房。沒去太平山房前,聽名字以為是一座書院。皖南多書院,青陽之地應如是。太平山房在陵陽鎮(zhèn)的所村,所村當年“由陳姓先人聚族而居形成”,在叫所村之前,此地名為“陳村”,明哲宗時改為所村,原來太平山房是陳氏祠堂,始建于明代洪武年間,后經(jīng)明末清初、乾隆三十六年(1771)、咸豐二年(1852)等數(shù)次擴建,后來作學宮之用。

進到太平山房,看著四個徑尺大字“積善流芳”,看著磚塑浮雕上的戲文典故,摩挲著頂梁而立的圓柱,仰望畫枋彩繪……總有一種似曾見過的感覺如影隨形。待看展板上的宣傳文字,一幅電影海報揭開了謎底——太平山房曾是電影《渡江偵察記》取景地之一。走在太平山房,仿佛回到了童年,電影《渡江偵察記》是童年的關鍵詞之一。

從太平山房出來,拐進了一戶農(nóng)家。四水歸堂式的建筑,在這里比比皆是。進屋,墻面、家具……古舊之氣撲面而來。堂屋里,兩個老人靜靜坐在竹椅上干著手里的活,對我們一行人的到來似乎是司空見慣。老嫗姓陳,老兩口干著一樣的活,一邊剪著手里的鞋幫,一邊回答我的問話。“剪一個三分錢”“一個人一天六七十塊錢”“閑著也是閑著”……我用桐城話問,她用青陽話答,互相聽起來一點都不隔閡。進到廚房,灶臺上的鐵鍋里正燜著什么飯菜;新摘下的嫩南瓜擱在鍋臺上,青綠得需要一撮紅辣椒絲來素炒。

在白墻黛瓦馬頭墻的陵陽古鎮(zhèn),好山好水好橋好人家孕育出的好吃食,讓我多吃了一碗飯。在天下糧倉的人民公社大食堂,我就著陵陽一品鍋、陵陽豆腐干等陵陽菜,先吃了一碗,然后又加了一碗飯。如果時間回到幾十年前,得幾張糧票才夠我中午之食吧。有如此之想,是吃飯前才從天下糧倉的糧票博物館出來,這座隱藏在陵陽古鎮(zhèn)的博物館,竟收藏著20多萬枚全國各地的糧票。

清朝生活在陵陽的詩人陳芳寫過一首《陵陽鎮(zhèn)陪隨園老人望九華》,隨園老人就是寫有《隨園食單》《隨園詩話》的袁枚,妥妥的吃貨一枚。他在陵陽吃到了陵陽一品鍋、沙濟毛豆腐、陵陽豆腐干嗎?在《隨園食單》中未找到蹤跡。在《隨園詩話》中,他倒是記下了生活在青陽“不事科舉,以吟詠自愉”的詩人沈正侯和陳明經(jīng)(即陳芳),以及他們的贈詩。

青陽山多,水多,橋多,老祠堂多。我的腳步所抵達的,不及百分之一。

許多人到青陽,是奔著九華山去的。我繞著九華山而行,青陽幾日未登山,因為還沒做好準備。

在青陽也讀了幾頁書。讀《桐舊集》,記住了一句“鄉(xiāng)山千里月”。在青陽的幾個晚上,都沒看見月亮,難道是被山擋住了?寫青陽、寫九華山的詩句,寫“月”的地方不多,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可能也照著古人吧,只是他們沒有寫下來,抑或?qū)懥藳]有流傳下來。文學之道,到底是時間的藝術。

在青陽,聽師友談到如今的散文寫作,一直在場者,他舉了作家黑陶的例子。黑陶對江南的書寫,一直是我了解江南的重要來源之一。他的一本本江南之書,讓我對青陽有了另一種理解。

晚飯后散步,遠處村莊傳來了《蘋果香》的歌聲:“六星街里還傳來巴揚琴聲嗎……”讓我仿佛置身伊犁。寂靜中,音箱聲音空曠,遠山模糊,近山幽暗。我就是從伊犁的六星街伴著歌聲而來。青陽有青陽腔,我未專門去聽。住在山腳時,聽的都是手機里的視頻音頻,因為不懂,聽不出所以然,只能聽個熱鬧。雖然聽不懂,但聽著不隔,聽出了青山的濃密,濃密中有溪流蜿蜒而下,這是皖南的腔調(diào)和山水底色,不像我們在伊犁草原上見到的水流,橫沖直撞。

臨走前的上午,坐在陽臺的竹制藤椅上,遠處青山巍峨,手里拿著的是本地友人所贈閱的《大家寫青陽》。在青陽,想找一本“歷代詩人詠青陽”之類的書而未得。李白三到青陽,得詩九首。李白以前,李白以后,來青陽寫青陽者何其多,也不多我一人,也不多我這一篇。

畢竟,青山之陽的青陽,有我對皖南的想象和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