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利芳:新時代廣西兒童文學的 文化自覺與價值內蘊
廣西兒童文學在國內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版圖中特色鮮明,可持續(xù)發(fā)展后勁足,屬于有極好的歷史傳承、文化基因與時代創(chuàng)新精神的地域兒童文學發(fā)展形態(tài)。新時代廣西兒童文學自覺踐行兒童本位理念,立足現(xiàn)代兒童心理學,將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倫理美德與家庭親情、兒童現(xiàn)實問題深度融合,創(chuàng)作出一系列貼近時代與人民,積極呼應當下兒童成長所需,思想內涵豐富,民族性、兒童性、文學性兼具的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品,形成值得關注的廣西兒童文學現(xiàn)象,為中國兒童文學價值體系建設提供了極具獨創(chuàng)性的地域文學經驗。
代際傳承發(fā)展回應兒童心理
王勇英創(chuàng)作積累已有二十余年,她以現(xiàn)代兒童觀圍繞廣西鄉(xiāng)土、民俗風情、物質文化與非物質文化、歷史記憶展開創(chuàng)作,致力于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探索兒童主體性建構之途,她對現(xiàn)實型、幻想型等多種兒童文學文體都有實踐與創(chuàng)新。近年來她同時沉潛油畫創(chuàng)作,在原創(chuàng)油畫繪本、系列美繪童話打造上亦有代表性作品。王勇英的新作《狼洞的外婆》是一部回歸生活常識、直面兒童心理、強調代際傳承力量的優(yōu)秀兒童小說,是她對兒童文學長期實踐感悟、追求藝術精進的標志性突破之作。
《狼洞的外婆》講的是女孩白果如何在外婆的撫養(yǎng)下重歸生活正軌的故事?!袄嵌础笔莻€地名,是城鄉(xiāng)接合部的一個街區(qū)。它與白果想象中的山洞和狼外婆形成巨大反差。王勇英善用童年隱喻符號處理兒童心理空間與社會生活間的矛盾與張力。白果從小父母離異,母親常把她一個人關在屋里,白果不與人打交道,也不愛說話。白果的心理成長就是一個從封閉的“狼洞”緩慢走出的過程,這個過程是由狼洞的外婆提領她完成的。王勇英以白果的精神蛻變探討一個現(xiàn)實問題——我們如何去拯救父母缺位、缺愛的童年?對于兒童來說,“生”之要義究竟是什么?白果在外婆家里,喜歡洗發(fā)水的氣味、香皂的氣味,喜歡外婆的汗味,喜歡外婆穩(wěn)穩(wěn)的、實實的腳步,喜歡外婆瘦而小的身板散發(fā)出的力量。一個咕吱咕吱的老電風扇能讓白果哈哈大笑,喂養(yǎng)四只喜鵲讓她的朋友越來越多?!独嵌吹耐馄拧吠耆珡纳罴毠?jié)出發(fā),緊貼兒童心理規(guī)律去寫兒童成長,是以文學故事詮釋兒童心理學的讀本,整部作品從表層到深層都洋溢著精神分析的智性光芒。
《狼洞的外婆》突出了外婆的人格,她身上強大的母性力量不禁讓我們想起廣西的民間童話《一幅壯錦》與敘事長詩《尋找太陽的母親》,王勇英在新時代對廣西兒童文學民族精神的發(fā)揚極具時代價值。近年來,作家們對代際傳承的當代性審視體現(xiàn)出兒童文學深刻的文化反思。王勇英用“狼洞”隱喻兒童普遍的心理困境,用“狼洞的外婆”象征成熟的、睿智的成年力量。外婆是中國式長者的典型形象,他們身上秉具的生命韌勁與巨大的包容性正是中華文明特質的具象化呈現(xiàn),他們在生活常識與人生經驗內教育兒童的過程對教育功利化時代的父母與老師都具有振聾發(fā)聵的啟示意義。
文化基因與兒童的精神成長
廣西兒童文學作家普遍關注兒童成長問題,且秉持非常強烈的民族文化意識,追求“有根”的兒童本位寫作,積極致力于打通當下兒童現(xiàn)實與歷史文化記憶間的脈動,在民族精神譜系內推進兒童主體性建構,梁安早的《鷹王》是具有代表性的新作?!耳椡酢穼懙氖鞘萑跄懶?、但心地善良的瑤族男孩沈安格的成長故事?!叭酢弊儭皬姟笔鞘澜绶秶鷥葍和膶W的母題,它標識了兒童文學文類的價值使命——就是一種以兒童為中心,助力兒童主體性建構與完善的獨特話語系統(tǒng)。它不是一個抽象命題,具有強烈的文化主體性與文化實踐屬性。棲居于沈安格靈魂深處的是嫘渥山山頂?shù)您椡?,他渴望自己像鷹王一樣強壯有力,他總是在想象世界中獲得鷹王的羽毛而讓自己實現(xiàn)身體與心理上的蛻變。民間傳說在沈安格的生活中如影隨形,成為其意識與潛意識深處巨大的精神力量。為呈現(xiàn)歷史文本的當代價值,梁安早在創(chuàng)作中使用互文的方法,將瑤族民間傳說、民間童謠有機融入有關沈安格的成長敘事文本中,讓歷史與當下、精神與現(xiàn)實融為一體。
在行動與實踐中寫成長,而不是在理念與概念中演繹成長,是梁安早遵循的基本原則。沈安格的童年故事既有鮮明的地域文化色彩,又有共性的童年游戲精神,讀來一波三折,趣味盎然。沈安格正是在與同伴們的多種探索性實踐活動中逐漸變得強壯起來,他在撫養(yǎng)小貓頭鷹的過程中習得了成長的節(jié)奏,內化了成長的規(guī)律。小貓頭鷹被他起名為“勇士”,是他的成長鏡像。歷史記憶,民間傳說與諺語,兒童與動物間的親密關系,祖輩與父母的陪伴,野外實踐,兒童朋輩間的深刻影響,這些都是沈安格由弱變強、主體性充盈的精神資源,梁安早在一個完整的故事架構中有機融入了這一切價值要素。當沈安格在水中鏡像看到那個結實、健壯的男孩時,他的心里涌起一陣歡樂,爬上大樹的沈安格情不自禁地放聲高唱山歌。從行動自主到人格強大,作家梁安早探索的就是一條極具本土性與現(xiàn)代性的兒童主體性發(fā)展道路?!耳椡酢纷鳛榈赜騼和膶W所秉具的獨特的認識功能與陌生化的審美效應也是可圈可點的。
用大愛哺育瑤寨兒女走向世界
新時代廣西兒童文學在多種文體類別上集中發(fā)力,文體的豐富度既反映本土寫作素材的多樣性,更彰顯廣西兒童文學作家對文體的高度自覺。郭麗莎的《光明燭》根據(jù)“感動中國”年度人物莫振高校長的真實事跡創(chuàng)作,是一部兒童傳記小說。作為非虛構創(chuàng)作,兒童傳記小說以其特有的真實性具有特殊的美學價值。近年來專門為孩子打造的名人傳記類圖書增多,尤其是科技強國背景下關于科學家的圖書被重點關注。《光明燭》寫的是廣西都安瑤族自治縣高級中學原校長莫振高,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學校長,沒有什么驚天偉業(yè),但是卻用大愛與教育情懷托舉了1.8萬名貧困生圓了大學夢,他以實際行動踐行了教育強國的責任擔當,《光明燭》記述了人物事跡、奮斗歷程、人生經驗、思想智慧、仁愛精神等,文本寫實性很強;同時達成文本的審美價值,在語言風格、形象塑造、心理表現(xiàn)、細節(jié)描繪、情節(jié)組織等方面獲得藝術感染力,使得真實人物事件與文學的創(chuàng)造性魅力相映生輝,實現(xiàn)兒童文學非虛構寫作的突破。為了達成這雙重目標,郭麗莎在田野調查、素材積累、情感積淀、藝術剪裁、語言雕琢上都下足功夫。
莫振高被學生們親切地稱為“校長爸爸”,他對學生的大愛化在點滴行動中。他除了用個人工資資助貧困生,還不惜一切籌資助學,到企業(yè)、工地為貧困學子“化緣”,他的動人事跡很多。郭麗莎以“一”來命名每章,意味深長:“一趟家訪”“一場變故”“一個中秋”“一段挫折”……十三個“一”串聯(lián)起莫校長戰(zhàn)勝貧困振興教育的破冰之旅。教育是愛與愛的傳遞,心與心的交流,作品以受資助的學生陳月為主線敘述視角,圍繞學生心理活動與真切的情感起伏來結構全篇。陳月謹記莫校長的寄語:“短暫的物質貧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永遠的精神貧窮”,如何做精神上與行動上高尚的人,讓瑤寨兒女走向世界,莫校長書寫了一部教育的大書,他培養(yǎng)的學生傳承了他的教育理想。郭麗莎還原了一位可親可敬校長的人格魅力,打造出一部文風樸實生動、文筆細膩感人的優(yōu)秀傳記作品。莫振高校長是千千萬萬基層教育工作者的典型代表,由他傳承發(fā)揚的教育家精神也是廣西兒童文學事業(yè)繁榮發(fā)展的精神支撐。
探索以兒童為中心的文化傳承道路
民間文化與地域文化是圖畫書創(chuàng)新的富礦,廣西兒童文學作家將民間傳說與民間藝術進行融合與轉化,為孩子們打造出別有審美韻味的原創(chuàng)圖畫書,吳烜作文、楊云作圖的《百鳥衣》是一部標志性作品。吳烜認為“百鳥衣是一個南方生態(tài)的特殊記錄”,百鳥衣被譽為“穿在身上的民族史詩”。如何引領當下兒童深刻認識民族圖騰,如何將百鳥衣積極建構為兒童心理圖式,兩位作者在故事講述與藝術表現(xiàn)形式上都下了很大功夫。
百鳥衣的傳說有多種版本,吳烜選擇苗族版本中與自然生態(tài)有關的傳說為創(chuàng)作藍本,她聚焦女孩阿巧的生活,講述百鳥衣的來歷,探索出了一條打通歷史與當下、以兒童為中心的文化傳承道路,寫出了真正屬于孩子們的百鳥衣故事。繪者楊云別開生面,運用苗族刺繡與蠟染相結合的方式再現(xiàn)童真童趣,將非物質文化遺產自然融入童年日常生活?!栋嬴B衣》整體文本完美再現(xiàn)了苗族人民崇尚自然、熱愛生活、創(chuàng)建美好家園的生態(tài)理念,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潤物無聲地傳遞給兒童。
廣西人杰地靈,人才輩出,廣西兒童文學作家心系家鄉(xiāng)熱土,重視本土精神資源的文學轉化,積極致力于將不同行業(yè)的先進人物事跡講給孩子們聽。覃冰作文、閆靜靜作圖的《大國工匠鄭志明》以圖畫書的形式展現(xiàn)了鄭志明從普通鉗工成長為“大國工匠”的故事。鄭志明出生于普通工人家庭,父親是個木工,幼時的鄭志明心中就埋下了當一名萬能鉗工的夢想。覃冰用細膩生動的文字,將鄭志明從學徒到高級技師、首席技能專家、大國工匠的成長歷程娓娓道來。作品注重人物真實心理活動刻畫,雖然相關內容專業(yè)性很強,但精彩的人物事跡與作者深入淺出的表達,輔之以鮮艷傳神的圖畫,使得中國精度、科技創(chuàng)新、產業(yè)報國、大國工匠等概念距離兒童不再陌生遙遠。在兒童本位、民族精神與文化傳承的多重價值合力中,新時代廣西兒童文學行穩(wěn)致遠,正在創(chuàng)造不朽的篇章。
(作者系蘭州大學文學院教授,本文系上海文學發(fā)展基金會陳伯吹兒童文學基金專業(yè)委員會高校兒童文學理論研究橫向課題“中國當代西部兒童文學史”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