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荊關
長城(AI制圖)
紫荊關有一條南北走向和兩條東西走向的城墻。南北走向的城墻開辟了一個拱形城門,雖然坐西朝東,但因相對紫荊關南邊的城門而依然被稱為北門。北門的雉堞之下有兩塊石匾,由于時間長遠,字跡模糊看不真切了。東西走向,北邊城墻內(nèi)側(cè)有一道傾斜的馬道,南邊的下部有一座水門,白褐色的泥土洇出幾道潮濕水跡,亂糟糟地生長著幾叢野蒿,灰蓬蓬顯得十分纖弱。再遠,城墻被切為兩段,斷口之間便是保(保定)大(大同)公路。紫荊關外面是拒馬河,河水清澈,上面有一座水泥橋,將保大公路的兩端連在一起。
紫荊關不高,許多人通過馬道爬上城墻,站在城門上向遠處瞭望。這個位置,在歷史上應該是有譙樓的。因為是節(jié)假日,這里很熱鬧,不過卻聽不到蜂巢似的喧囂之聲。從公路到城墻之間有不少攤販,有一處豎立著塑料城堡,供兒童游戲;有一處在遠處掛著幾只彩色氣球,供游人打靶;更多是賣食品的,將各類各色的食品擺放在淺藍色的三蹦子車廂里。城墻下面是游人,城墻上垛口后面也是游人,而保大公路上的各色汽車,小客車、箱式貨車、巨艦似的載重卡車,川流不息,轟鳴地馳過公路。
我和妻子從城門折回到關里?;氐骄频甑拈T口,一條公路從門前穿過,南側(cè)有一家長城賓館,賓館東側(cè)有一條上坡的山路,山路兩側(cè)豎立不少電線桿,在高于頭部的位置上,固定著黑色間隔黃色的反光紙,上面寫著:
10KV大盤石511線路
紫荊關村6臺區(qū)
021號桿
搶修電話:0312——8271358
紫荊關村兩側(cè)是山坡,中間是山路,東邊有一條岔路,岔路東端有一段殘墻,不少游人從那里攀上殘墻登高眺望,四周群山如海,在山風中掀起壯麗的波瀾。紫荊關處于太行山的蒲陰陘間,其北是飛狐陘,其東是軍都陘,其西是軹關陘、太行陘、白陘、滏口陘與井陘。
紫荊關與居庸關、倒馬關處于內(nèi)長城上,并稱“內(nèi)三關”,穿過紫荊關,便進入平原地區(qū),此后便再無天險可以踞守。明人在對居庸關與紫荊關進行比較時說:“險有輕重,則守有緩急”,二者都是拱衛(wèi)京師的要塞之地,不曉戰(zhàn)事的人往往把居庸關放在首位,然而在戰(zhàn)爭時卻正好相反,“寇窺居庸其得入者十之三,寇窺紫荊其得入者十之七?!蹦纤渭味觊g,成吉思汗被金兵頓挫在居庸關的高墻之下,轉(zhuǎn)而揮戈南下攻陷了紫荊關,繞到居庸關的內(nèi)側(cè)而將其攻陷。在明代,蒙古的瓦剌部落,也是通過紫荊關把北京圍困起來,因此明人所說的話絕非紙上談兵,而是浸透將士們滾熱的鮮血,從戰(zhàn)爭中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之談。
在紫荊關村內(nèi)兩側(cè)的山坡上,可以看到不少兩層新式樓房,入口處有高臺階,在墻壁上開出大玻璃窗,一層有4個窗戶,兩層便是8個窗戶,也就是有8個房間。這樣的房子放到城里就是別墅,城里人見到,便會不由自主地生出羨慕之情。在紫荊關村里,這樣的樓房基本出自同一張圖紙,當然也有例外,比如有一座,以入口為中心,把兩座同樣的樓房拼接在一起,外面環(huán)繞黑色的鑄鐵圍欄,修剪好的草地上放著折疊衣架,搭著洗凈的衣物和潔白的毛巾,呈露出一種優(yōu)渥氣象。圍欄外面栽有不少植物,有筍瓜,也有番薯,北方人俗稱白薯,伸展出寬大肥厚的深綠色葉片,覆蓋在棕黃色的泥土上。
紫荊關北門上的那兩塊石匾,我回京后查閱資料知道了,上面的是:“山河帶礪”,有兩個題款,上款是“萬歷丁亥夏”,下款是“聊城傅光宅書”;下面那塊同樣是傅光宅書寫的“紫荊關”三個擘窠大字。
傅光宅,字伯俊,號金沙,山東聊城人,明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出生,萬歷三十二年(公元1604年)病逝,享年58歲。傅光宅4歲便會作詩,屬于鄰家的孩子。據(jù)說在他出生前夜,母親夢見房間里充滿了祥瑞的光芒,家里人都很高興,于是給他起了這個頗富寓意的名字:“光宅”。
傅光宅是一個很有行政能力的官員,參加過平定西南播州土司楊應龍的叛亂,做過四川按察副使,書法師學黃庭堅而蒼郁寬博,尤其擅寫榜書,為紫荊關題寫的那兩方匾額,便是他流傳至今的作品。
順便,在這里說一件傅光宅與戚繼光的往事。
隆慶元年(公元1567年),戚繼光調(diào)至北京,第二年升任薊鎮(zhèn)總兵,總攬東起山海關西至居庸關一帶的邊事。萬歷十年(公元1582年),大學士內(nèi)閣首輔張居正病逝,不久遭到彈劾,隨后,被張居正器重的戚繼光受到牽連,被貶調(diào)廣東,后被罷斥。戚繼光回到故鄉(xiāng)蓬萊兩年后病逝,終年60歲。在戚繼光被貶斥時,朝廷官員都縮起脖頸,沒有人為他說話,只有傅光宅挺身而出,上疏萬歷皇帝,為戚繼光辨誣,建議重新啟用戚繼光,回到薊鎮(zhèn)抵御從關外刮來的戰(zhàn)爭風暴。
傅光宅書法好,詩文也恢宏有致,俏逸瑩潔,頗有盛唐氣象。遺憾的是,我沒有查到他是否有吟哦紫荊關的詩,同樣遺憾的是,我在戚繼光的《橫槊稿》中,也沒有讀到與紫荊關相關的詩,那就轉(zhuǎn)錄一首紫荊關之外,他的《山海關城樓》:“樓前風物隔遼西,日暮憑欄望欲迷。禹貢萬年歸紫極,秦城千里靜雕題。蓬瀛只在滄波外,宮殿遙瞻北斗齊。為問青牛能復度,愿從仙吏授刀圭。”
萬歷十五年(公元1587年),海瑞辭世,而這一年,距張居正去世已有5個年頭。對海瑞這樣的官員,并不是所有官員都喜歡,張居正當朝時就疏遠他,“陰沮之”。張居正故世后的第二年,萬歷皇帝下旨抄了他的家,抄出大量黃金白銀。都是大明朝的官員,張居正官居正一品,海瑞是正二品,二者俸祿相差不多,但身后的余帑竟是天壤之別。海瑞在南京做右都御史時于官舍故去,他的同事僉都御史王用汲,清點海瑞的身后財物,發(fā)現(xiàn)他室內(nèi)的竹箱里只有八兩銀子、兩丈麻布和幾件舊衣服,不禁悲泣不已。百姓敬愛這樣的清官,當海瑞返回故鄉(xiāng)載著靈柩的船經(jīng)過江面時,民眾穿戴白色衣冠夾岸相送,灑淚祭奠綿延百里不斷。
到今天,歷史的煙云已經(jīng)飛逝了500余年,但紫荊關仍在,銅墻鐵壁似的屹立在這里,不動聲色地凝視我們。這么想著,冥思之間,信步走到附近一處院落外面,在那里站立了一會,那是一處不大的院子,空空蕩蕩,沒有油漆的鐵門緊緊關閉,里面種植高大的核桃樹,外面種著南歐樸——一種類似桑樹的樹木,樹下生長著干干凈凈的菊芋。菊芋又高挑又繁茂,綻放幸福的橙黃顏色的花朵,透溢恬靜的安詳,想到這里曾經(jīng)是肉薄骨并、鐵馬金戈的戰(zhàn)場,不由得涌起一陣陣蒼涼。
有些人雖然已經(jīng)飄邈遠逝,消散到云端,但此時此地,他們的音容顏笑卻星辰般明朗,突然潮水般奔涌過來,浸透了我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