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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東君:中國小說的味與道
來源:《長江文藝》 | 東君  2025年04月29日19:05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晚上無聊,圍坐火堆旁,講論最多的,除了人自身,還有蟲魚鳥獸之事。及至后來,蟲魚鳥獸都被人驅(qū)趕到一邊去,唯“我”獨大。人是萬物的尺度。文學(xué)世界的尺度無論有多大,終歸是由人的尺度來決定。我們的小說寫的自然是人,男人和女人。至于動物,它們一旦被人類馴服,就成了人類的附屬品。小說里面寫到貓狗之屬,多半是把人的心理投射到它們身上,或是以變形的方式描摹世態(tài)。人與動物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的延伸,也由此構(gòu)成了人與這個世界之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自古以來,小說寫各種各樣的人,說到底就是寫那個“我”。小說,就是“我”與“我”的對話。表述維新,“我”心依舊——我們讀小說之所以能產(chǎn)生共情,端在于作者筆下有“我”,讀者眼中也有“我”。

最早的小說都是“說”出來的,而不是寫出來的。文字出現(xiàn)之后,有人“說”,就有人拿筆記錄下來,然后就有了寫在竹簡或紙上傳之久遠的只言片語,我們可以稱之為“前小說”。

細究起來,中國小說是有幾個源頭的。比如《尚書》與《春秋》,雖然不是文學(xué)作品,但開辟了“尚言”與“尚事”的傳統(tǒng)?!渡袝防锩娴木蕦υ?,不僅影響了后世的言論文章,也同樣影響了早期小說的語言風格;而《春秋》記事簡潔,不僅影響了后世的一些史書,也影響了早期小說的敘事風格;在《穆天子傳》里,我們似乎可以看到“尚言”與“尚事”兩種筆法的合流。

很難說哪幾部書是中國小說的真正源頭,但沿波討源,仍然能找出幾條脈絡(luò)。在周作人看來,有兩脈一直或隱或顯,交替前行,一脈稱作“言志派”,另一脈稱作“載道派”。二者如何區(qū)分?言志派注重個人情感的抒發(fā),且強調(diào)文學(xué)的審美功能;而載道派把文學(xué)當作工具,強調(diào)的是教化功能。周作人說得很直白:言志派不擺架子,載道派擺架子。中國古代的小說家是不擺架子的,即便是擺架子,也是做做樣子。那時的小說家沒有像文章家那樣嚴謹,他們才不管什么“尚事”與“尚言”、“言志”與“載道”,在他們那里文體邊界是模糊的,也沒有那么多流派的禁錮。因此,古代很多小說像散文,很多散文像小說。

《山海經(jīng)》采用的是散文筆法,卻可以當小說來讀。要歸類的話,可歸入志怪一類。古代志怪小說,往往是人獸不分,人長成熊樣,人解馬語,猩猩能言,一切虛妄,皆同實相。自干寶以來,胡說八道的人就多了起來。書寫的自由帶來想象力的釋放,反之亦然。從《搜神記》到《聊齋志異》,無論志怪小說的套路如何變化,總體上還是延續(xù)了《山海經(jīng)》這一脈。

《史記》也可以當小說來讀。要歸類,可歸入志人一類。《世說新語》也是。

說起來,志人與志怪又是兩脈。

志怪小說大半得益于道家學(xué)說,對高不可問、深不可測的宇宙萬物都有所探究,在認知上重直覺,表現(xiàn)手法上側(cè)重虛構(gòu);志人小說通常受儒家文化影響,往往從歷史或現(xiàn)實人物身上挖掘題材,觀念上偏理性,表現(xiàn)手法上側(cè)重寫實。

在儒家一統(tǒng)的時代,某種文體越是接近儒家文化這個核心,它就越受重視;反之,小說這種文體近于野史,且語涉荒誕,與儒家文化的旨趣相去甚遠,故而也就游離于正統(tǒng),徘徊于邊緣。

孔子晚年看見有人西狩獲麟,就說了一些死之將至的話。死之后,人將何去何從?孔子不會去談?wù)摗?鬃拥牡?,不會逾越死亡的邊界。照許地山的說法,孔子所謂的道,就是老子所說的常道。而老子所重的,是超乎常道的那個道。設(shè)想讓老子與孔子寫小說,必是截然不同。孔子會像托爾斯泰那樣著重寫現(xiàn)實題材,寫戰(zhàn)爭與和平、寫家庭倫理道德問題;而老子呢?也許會像卡夫卡、博爾赫斯那樣,極盡想象之能事,上至天上的星辰,下至地洞里的老鼠,都可以入其筆端。

“子不語怪力亂神。”儒家入世太深,與小說向來不親。而道家思想之出世,足可激發(fā)想象,增長放逸。臺灣作家張大春奉莊子為“中國第一位小說家”,說起來,也不無道理。莊子會講故事,而且講得十分輕靈。如果說他是“世界上第一位超現(xiàn)實主義作家”恐怕也不過分。

莊子身上有著非常強勁的虛構(gòu)才能。他寫到庖丁解牛時,用了一個很精妙的詞:動刀甚微。意思是說:刀微微一動,牛就解體了。寫作也是如此,使勁太大,人家容易看得出來;有時候十分輕巧地寫出一個句子,反而更有分量。

因此我想,莊子如果寫小說,會寫卡爾維諾那種輕逸的小說,司馬遷如果寫小說可能會寫出巴爾扎克、狄更斯那種厚重的、帶史傳筆法的小說。讓李白與杜甫寫小說,也會有此分野。

中國人向來是從人自身的視角看世界、看問題。而我們恰恰忘了,這世界還有高于凡人、高于俗世的視角,這個視角與道家的宇宙觀有著很大關(guān)系。道家的宇宙觀顯然不同于我們今天科學(xué)家津津樂道的宇宙觀,但它有一個自圓其說的體系,不僅影響民間信仰,也影響了那個時代的小說家,形諸筆端,也就多了一種天道的視角。小說家憑此得以窺探宇宙之奇妙、生靈之渺小、世事之無常、人性之復(fù)雜,因此,他們一方面是以自上而下的眼光看蕓蕓眾生,另一方面則是以自下而上的手法寫蕓蕓眾生。這種天道的視角決定內(nèi)在的視野。或者說,正是這種內(nèi)在的視野使作品產(chǎn)生一種內(nèi)在的超越性。

我們都知道,成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出自道教神話。一個人得道成仙之后,攜妻將雛,移民仙界,是出于親情;舍不得房產(chǎn),拔宅飛升,可以理解為對故土的眷戀;讓雞犬之屬一一升天,看起來是一種未能免俗的做法,實則是出于對生靈的敬畏。在道教的創(chuàng)生神話里有這么一種說法:天地生雞,其次是犬,再次是豬、牛、馬之流,然后才是人(這與《圣經(jīng)》里上帝創(chuàng)造萬物然后造人的序列有點相近)??梢婋u犬地位之高。“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個故事有多種講法,但都指向一個悖論:既然連雞犬都與人一道升天了,那么天上的日子恐怕與人間并沒有多少差別。不過,我們也可以從另一面證明:得道成仙的人即便可以不食人間煙火,也依然會有世俗情懷。據(jù)此我們不難理解:在古典小說里居于天上的神仙,為何可以接地氣;住在地上的凡人,為何也可以察見天意。中國古代的小說家很奇怪,一旦選擇這種天道的視角,筆下就有飄動之致。天地之間,風來云往,水流花放,無不與人感應(yīng)。在古典小說最好的那一部分里我們依然可以看到世俗關(guān)懷和詩意想象共生,此岸性與彼岸性并置。

什么樣的小說可以代表中國古典小說?夏志清先生列舉了六部,也就是我們所熟知的《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金瓶梅》《儒林外史》《紅樓夢》。這六部都是章回體小說,且多用白話。在這六部之外,還有一些用文言寫就的短篇小說,如六朝志怪、唐傳奇、歷代筆記,限于體例,夏先生一概沒提。我們知道,文言文歷來都是一批知識精英玩的一種很高雅的文字游戲。但小說如果以文言寫俗人俗事,就容易變成一種單一化的文人雅士的敘述視角與口氣。古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于用文言寫小說,極難改變。那個年代的讀者經(jīng)過這方面的閱讀訓(xùn)練,也漸漸習(xí)慣了。沒毛病。但我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問題:用文言寫短篇小說也許不難,若是拿來寫長篇小說就非常困難。我們所看到的明清以來的長篇小說幾乎都是用白話寫成的。由此可見,文言小說在表情達意方面,在情節(jié)、細節(jié)的鋪寫方面,還是受到語言本身的束縛,很難自由展開。因此,能代表中國古典小說高度的,還是那幾部長篇白話小說。

“五四”以來,哪些人的小說可以代表中國現(xiàn)代小說?這里還是要請出夏先生出來說話。在那部既有洞見又不無偏見的論著《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里面,他盡管對魯迅頗有微辭,但總體來看持論公允,魯迅在現(xiàn)代文學(xué)中的重要地位依然不可撼動。此外,他對沈從文、老舍、張?zhí)煲?、張愛玲、錢鍾書、許地山、師陀等作家有較高評價。很奇怪,他在書中雖然提到廢名,卻沒有更多論述,也許是閱讀視野或個人偏好所限。沒提及汪曾祺,是因為汪的主要作品大都寫于“文革”之后。

張大春曾這樣評價汪曾祺:“新文學(xué)運動以來,汪曾祺是極少數(shù)到接近唯一的一位寫作‘中國小說’的小說家,一位深得筆記之妙的小說家?!?/p>

我們從汪曾祺身上可以看到沈從文的影子,正如我們從廢名身上可以看到周作人的影子,從朱天文、朱天心的身上可以看到胡蘭成和張愛玲的影子。

那么,中國小說的“味”在哪里?

首先在于漢語之美。

我們的漢語被莊子寫了一遍,被司馬遷寫了一遍,被李杜寫了一遍,被蘇東坡寫了一遍,被張岱寫了一遍,被曹雪芹寫了一遍,其質(zhì)地就不一樣了。然后,到了民國,梁啟超、胡適等人出來了,吐文言之故而納白話文之新,漢語面貌煥然一新,及至被周氏兄弟寫了一遍,它的現(xiàn)代性就出來了。讀魯迅的小說,造語古怪,除了古文、白話文固有語法,還糅合了日文、德文、俄文的若干語法,但我們感受到的是中國人的調(diào)性。這很重要,不是洋腔洋調(diào)。之后一百年來,現(xiàn)代漢語引入歐風,自鑄造漢骨,雖說也有人一味“歐化”,或有“歐”無“化”,但并沒有阻滯現(xiàn)代漢語的總體進程。

漢語之美,不僅在字形,還在音韻。古代漢語有一個音韻體系,很多古典詩詞文賦都是在這個體系內(nèi)運轉(zhuǎn)?,F(xiàn)代漢語雖然已經(jīng)跳出這個體系,但還是講究那種內(nèi)在的韻律感。據(jù)說某所大學(xué)的一位研究者以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莫言的《紅高粱》《蛙》和《透明的紅蘿卜》為主要研究對象,藉由“字頻統(tǒng)計軟件與漢語詞頻統(tǒng)計軟件,統(tǒng)計莫言作品中的字頻、詞頻”,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都能滿足“齊夫定律”,且“與包括英語、西班牙語、法語等在內(nèi)的多種語言研究結(jié)果一致”。我不知道這種統(tǒng)計方法有沒有科學(xué)道理,之前我就聽到有位作曲家說,魯迅的文章很講究音韻之美,可以譜成曲。其實作家中像汪曾祺、林斤瀾、白先勇、王文興,乃至余華、蘇童、畢飛宇等都是很講究語言的節(jié)奏感的。

中國小說的“道”在哪里?

“道”在文字之外,“不說”之處。

“不說”之處有時表現(xiàn)為一種沉默,不是放棄言說,而是讓沉默以另一種方式呈現(xiàn)。它是一種無聲的言說,發(fā)生在小說的內(nèi)部。

“道”在可見與不可見的事物之間。可見與不可見的事物在流轉(zhuǎn),“道”也在流轉(zhuǎn)。

小說自有它的“道”,它可以讓人物生,把不可見之物轉(zhuǎn)變?yōu)榭梢娭?;也可以讓人物死,把可見之物轉(zhuǎn)變?yōu)椴豢梢娭?。在小說里,物不可見,并非意味著它不在那里。透過文字,我們也依然可以窺見那些“不可見之物”。

在禪宗里面有這樣一說:“隔山見煙知是火,隔墻見角知是牛。”在火與煙之間、牛與角之間有這么一“隔”,一個想象的空間就拓展出來了。以局部見整體,以小見大,以有見無,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我們可見的那一部分,不是小說真正要說的。而不可見的那一部分,才是小說所要抵達的。

莊子有“得意忘言”一說,所謂“言”,是一種形式上的東西。言在此而意在彼。最好的小說是作者往實處寫,往虛處想。

小說之“道”便在虛處。小說是“說”,亦是“道”。它與詩一樣,終歸是一種道。小說的道,來自于它的世俗精神:不絕俗,不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