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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萬松浦》2025年第2期|任林舉:遠去的漁火
來源:《萬松浦》2025年第2期 | 任林舉  2025年04月21日08:25

山,總是那種山,總是那個姿態(tài),很突兀地,拔地而起,有的一峰獨秀,有的三兩并肩,前擁后擠地排列在一起,便酷似一個規(guī)模龐大的軍陣。術語中叫塔形喀斯特地貌,或再細分一些,有的叫峰林,有的叫峰叢。唐代大文學家韓愈不是專門研究地質(zhì)的學者,只喜歡和習慣于文學表述,說“山如碧玉”。千年之后,這個比喻被人無數(shù)次借用后,已經(jīng)成了一個毫不新鮮的俗套,挺膩歪,但想換一種表述仍然感覺很難。

水,也總是那道水,平平靜靜的,仿佛從來沒起過波瀾。雖然從繪畫或圖片中看不出水質(zhì)如何,但想象中,肯定是清澈透明的,如鏡,如一江可以流動的琉璃。還是韓愈,對這道水有過形象的描述:“江作青羅帶?!钡@對群山纏纏繞繞的羅帶,確有色彩但并非純?nèi)坏那?。羅帶上時時都有色彩斑斕的錦繡,一切被映照之物,如流云,如山影,如日、月、飛鳥、山花,盡在其間變幻、流轉(zhuǎn)。

落日方盡,右岸山頭上還殘留著暗紅色的晚霞,左岸山頭上便有一彎清秀的月高懸于深藍的天幕。忽有打魚人踩一葉竹筏,執(zhí)一根竹篙,戴一頂斗笠,在灑滿落日余暉的江上慢慢漂來。逆光望去,人與筏都只是一個剪影,并看不清打魚人的面容。如果沒有竹筏劃破江面時蕩起并漸漸放大的人字波紋,如果沒有竹筏架子上的鸕鶿偶爾引頸扇動幾下翅膀,還以為是一幅靜態(tài)的油畫。

夜色漸暗,竹筏上點起了照明的燈火,打魚人放開架子上的鸕鶿。若有魚從竹筏旁邊匆匆游過,轉(zhuǎn)身間銀色的鱗片一閃,躍入鸕鶿綠色的瞳孔,便如一道神秘的指令激勵它縱身一躍,如黑色的箭矢般沖向水下的游魚。于是,鸕鶿追著魚兒,竹筏追著鸕鶿,打魚人一邊發(fā)出短促的吆喝聲,一邊用竹篙敲打著水面,用腳猛烈地踩踏著竹筏,激烈的聲波與細碎的水花相交織,瞬間打破了江面的寧靜。隨著一幅生動的漁火圖漸行漸遠,隱入夜的深處,江面上只留下一顆跳動的星星。

這就是漓江有史以來不曾變更的一幅肖像,從來沒有改變過,卻從來也沒有重復感。不管是哪一個江段,哪一片山間;也不管觀看的人是身臨其境,還是憑借一幅畫、一張照片或一段視頻,都會毫無懸念地辨認出那就是漓江。

千百年以來,漓江以其不容分說的辨識度,將一幅幅美好的畫面深深地印在每一個看過它一眼的人的心中。而漓江上養(yǎng)鷹打魚的人,則像漓江面龐上的一顆美人痣,正面畫、側(cè)面畫,都不可將它落下,都是一個不容忽略的必要元素。

其實,更早的時候,漓江上的漁民也是以撒網(wǎng)打魚為主。大約六百年前,漓江上遷來了黃姓先民,他們開始以漓江為家,從事水上運輸或馴養(yǎng)野生鸕鶿用以捕魚。時至今日,漓江上以船運和打魚為生的人大部分仍為黃姓,他們在族源上同屬一脈。

早年的打魚人和魚共同生活在江上,以船為家。魚住在水下,漁民和鸕鶿住在水上。每一個漁民都深曉水性和魚性,他們抬頭看看天氣,看看風向,再看看水上的浪花,就知道哪種魚躲在什么地方。該撒網(wǎng)的時候撒網(wǎng),該使“鷹”的時候使“鷹”。漁民們從來不管鸕鶿叫鸕鶿,要么叫魚鷹或鷹,要么叫鳥兒。特別是漁民管自己的鸕鶿叫“鳥兒”時,常說“我的鳥兒”,其態(tài)度異常親切,仿佛是在稱呼自己的孩子。

漁民和魚鷹關系緊密,就像鳥兒和用以飛翔的翅膀,形影相伴,須臾不離。即便撒網(wǎng)打魚不用魚鷹時,打魚人也要把魚鷹帶在身邊。就像一些舊時代的獵人,即便走在大街上也喜歡牽著自己的獵狗。愛與習慣,有時很難區(qū)分,說不準打魚人把魚鷹帶在身邊是出于情感還是出于習慣。反正只要自己的鳥兒在身邊,他們心里就會很踏實。至于鸕鶿,它們本來就是自然之物,最珍貴的品質(zhì)就是對水和魚的敏感以及保持著足夠的野性。只有讓它們每時每刻待在水上,待在行走的船上,看江上的浪花翻卷,看水底的魚兒游動,才能調(diào)動和激發(fā)出它們戰(zhàn)斗的激情,保持它們永不衰減的野性。

鸕鶿站在竹筏尾部的架子上,兩只碩大而長有全蹼的腳,緊緊抓住架子上的橫擔——與其說抓,還不如說包裹或纏繞,因為此時鸕鶿的兩只腳看上去就是兩塊黑色的布。這是一種潛水能力和飛行能力都超群的大型游禽,潛水深度可達10米;至于飛行能力,據(jù)說一個遷徙周期可以繞地球飛行一圈。當先民們捉到野生鸕鶿進行馴化時,必須三天給它們剪一次翅膀——否則它們就會展翅飛走,一去不回,直到它們被馴化出強烈的依賴性,誤以為只有主人能給它們提供食物才行。

即便鸕鶿的腳被綁到架子上,它們的目光和心思也時刻不離江水。漓江的水清啊,如果不是遇到雨季漲水,從河面望下去,總可以看到河底的石頭。站在高處的鸕鶿,時時轉(zhuǎn)動著它們那長著尖尖長喙的頭,水下的一切盡收眼底。不知是因為沐浴江風的愜意,還是游魚在水下往來穿梭觸發(fā)了它們的興奮神經(jīng),鸕鶿從顫動的喉嚨里發(fā)出咕咕的叫聲。其叫聲酷似家鴨,又絕非家鴨,因為它們聽似柔和的叫聲里明顯多了一種尖銳的成分,近似于帶鉤的利喙。鸕鶿不顧一切地撲向水面,怎奈身后有沉重的鐵架牽住了身體,翅膀在空中徒勞地撲打一陣子,劃一個弧,知道掙不脫這禁錮,不得已又回到架子之上。它甩一甩頭,抖一抖羽毛,準備著下一次的飛行嘗試。

這是藏在鸕鶿基因里的密碼,也是它們與生俱來的習慣。它們的羽毛完全不同于普通游禽類的羽毛。在世世代代的進化中,為了減少身體在水下的浮力,可像魚類一樣自由下潛或快速游動,它們的羽毛接觸水以后立即變濕,化作兩支槳,腳蹼和翅膀并用,迅速將身體推向前方。但為了擁有這樣的功能,它們似乎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那就是,出水后如果不把身體上的水抖凈、曬干,就不能飛遠。

現(xiàn)在,它們只能老老實實地站在架子上,為了不被水中的魚兒誘惑,它們暫時將長喙插在翅膀之下,養(yǎng)精蓄銳,只露出喙根至眼睛一線明黃色的皮膚。而時時閃動著綠色光芒的那雙眼睛,也一定是無可奈何地緊閉著。它們一身黑褐色的飛羽曬干、合攏之后,顯現(xiàn)出魚鱗般規(guī)則、細密的斑紋,經(jīng)陽光一照,隱約發(fā)出金屬的光澤。

打魚人刻意用繩子將魚鷹的腳拴在架子上,并不是擔心它們飛走,主要是防止它們亂跑亂撞,這也是對它們的愛護。魚鷹一旦進入水下,被前邊的魚兒引誘,就是一支放出去的箭,去而難收,別說主人,就是它自己也無法控制。魚鷹不知道預估和防范水下的兇險,勇往直前的結(jié)果,往往是惹來殺身之禍。

從前,有打魚人因為不熟悉水下的情況,在一片別人下了絲網(wǎng)的水域里放鷹捕魚。只見魚鷹一個猛子潛到水下,卻久久不見其銜魚返回。主人左等右等不見魚鷹的蹤影,便以篙擊水,以腳踏筏,拼命呼喚,直把嗓子喊啞,腳跺出血,也沒見魚鷹回來。待撒網(wǎng)人來收網(wǎng)時才發(fā)現(xiàn),魚鷹已經(jīng)被網(wǎng)死死纏住,死在了水底。

有一年冬天,一個打魚人在一處大魚聚集的深水區(qū)放出了自己的魚鷹。他的鸕鶿,是陽朔一帶江面遠近聞名的捕魚大王,雄性的,野性十足,只要它潛到水里,就沒有空嘴而歸的時候。打魚人相信自己的魚鷹沒有抓不上來的魚??墒欠懦鋈ズ螅~鷹卻一去不歸,縱然千呼萬喚仍然沒有回音。轉(zhuǎn)眼半日有余,打魚人已經(jīng)知道魚鷹此次兇多吉少,但不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情急之下,打魚人已經(jīng)顧不得自己的安危,憑借好水性一頭潛入水底。原來魚鷹遇到了一條差不多20斤的大青魚,追上去死死鉗住青魚的腮骨不放,但又無法將大魚拖到水面,就只好且行且拼搏。一直到大魚鉆到地下巖洞,魚鷹誓死也不肯松口,最后,大魚與魚鷹同歸于盡。

以打魚為生的漁民,對魚肯定是不舍的;但他們更不舍的,還是自己心目中的好魚鷹。這似乎也是一個難以把握的悖論。一個鸕鶿如果從來沒遇到過任何風險,一定是一個沒有大用的東西;而不顧生命危險也要把魚給主人抓回來的鸕鶿,又一定會因為太勇敢、太恪盡職守而容易犧牲。因此,打魚人每天夢想的,就是自己手中的鸕鶿個個都是英勇善戰(zhàn)的英雄。事實上,就連他們自己也知道,一個好魚鷹往往可遇而不可求。偶爾遇到一只野性十足的魚鷹,盡管發(fā)怒時連主人都敢咬上幾口——一口咬上去就是一個血口子,主人也還會捂著自己腿上的傷口笑。

進入魚鷹的人工繁殖時代后,野生魚鷹已經(jīng)基本見不到了。如果誰仍抱有幻想,希望得到一只出類拔萃的好魚鷹,那就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靠概率往上碰:手頭的魚鷹多了,自然就會有相對優(yōu)秀的。一直以來,漓江流域的漁民們使用的魚鷹基本都是從山東、浙江等地進來的。外進的魚鷹不僅費用昂貴,而且多不知底細,更是良莠不齊。為了節(jié)約成本,也有本地漁民親自動手孵蛋繁殖。

每年的11月份,漓江上的鸕鶿開始發(fā)情。雌雄鸕鶿混雜在一起,整天叫個不停,似乎每一只魚鷹都惦記著交配的事情,根本就沒有心思捕魚。而這個季節(jié)江水寒冷,魚的活力明顯下降,大魚懶得動彈,正是最佳的捕魚季節(jié)。一直到來年的3月,都是鸕鶿的性活躍期。如果任由它們自由發(fā)展下去,結(jié)果就是母鳥忙著生蛋、孵蛋,公鳥忙著交配,整個捕魚期就錯過了。4月一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禁漁期,眼看這一年的日子就荒廢了一半。既然是人說了算,就不能考慮鳥兒的交配權(quán)了。所以每年到了這個季節(jié),漁民們便強行將雌雄鸕鶿分開,連見面的機會都不給它們留。漁民們通常只允許一部分強壯的、優(yōu)秀的鳥兒交配,生下鳥蛋,但不允許它們自己孵,它們?nèi)匀恍枰刻旄魅讼陆遏~。這種做法代代相傳,人工飼養(yǎng)的鸕鶿竟然只會下蛋而不會“抱窩”了。這也算一種反制或報應,沒辦法,人類只能將鸕鶿繁衍后代的任務強行轉(zhuǎn)嫁給母雞。

說起抱窩時期的母雞,也真是世界上最傻的一種動物。只要母性爆棚,癡迷起來,似乎連蛇蛋它們都敢放在肚皮底下一天天盡心盡力地孵化。有一些母雞一開始也不從,怎奈主人強行把它們和鸕鶿蛋扣在籮筐底下,雞就認為主人不會坑害自己,讓孵就孵吧,也可暫時慰藉一下生命里難以撫平的沖動。雞的孵化周期是21天,而鸕鶿的孵化周期是26天。21天之后,母雞的頭腦突然清醒起來,這個時候還沒見小雞出來,知道是上當受騙了,便不愿意再迷迷糊糊趴在窩里孵蛋了。任人怎么弄,它們也不會在那里活受罪了。如果再強迫它,它就可能在那些蛋上亂踢亂踩。沒辦法,主人只能找來另一只迷迷糊糊的母雞來接著往下孵。

終于到了第26天,母雞被主人強行拎出窩外,往頭上潑兩瓢冷水,母雞便從迷夢中醒來,回歸雞群正常地吃食,正常地生自己的蛋。鸕鶿蛋上微微破了一個小口,證明小鸕鶿已經(jīng)到了破殼而出的時候。不知道是因為母雞孵蛋的體溫不夠,還是世代人工孵化造成了“遞弱代償”,小鸕鶿到破殼的時候,還不如一只小雞或小鴨強壯,自己的嘴都沒有足夠的力量和硬度將蛋殼啄破,需要人用手撕破蛋殼幫助它出來。

剛出生的小鸕鶿,身上一根羽毛都沒有,十分脆弱。但它們的叫聲卻很高,尖銳刺耳,冷了、熱了、餓了,都會閉著眼睛,張大嘴巴高聲大叫。突然哪一刻不叫了,就是已經(jīng)死了。一般的情況,十個鸕鶿蛋,最后能剩下三四只成活的小鸕鶿,就算成功率不低。一個星期之后,小鸕鶿的身上才長出了羽毛。此后,它們食量大增,似乎永遠都吃不飽,任何時候只要聽到主人的腳步聲,它們就會哇哇大叫,吵著要食物。看樣子,它們是要把主人對它們一生的虧欠都要在這個短暫的時期透支、討要回來呀!兩個月之后,小鸕鶿的體重達到了2000克,每天需要吃下至少500克的魚。主人需要喂它們野生魚,人工飼養(yǎng)的魚不能占過大的比重,如果占比過大它們就會得病或死亡。三個月后,鸕鶿羽毛長齊,便可以下水學習捕魚了。

不管一窩小鸕鶿最后活了幾只,打魚人的心里都很高興,畢竟又多了幾個幫手。有了鸕鶿在江上打魚,就比沒有鸕鶿時收獲大多了。對鸕鶿的使用,一般人并不了解,以為把鸕鶿往水里簡單一放,抓到幾條魚算幾條。實際上,更多的時候,鸕鶿只是起到一個輔助作用。在諸多的捕魚方式里,大約讓鸕鶿單獨發(fā)揮作用的只有“放潭”或“放漂”兩種。“放潭”就是遇到某個地形復雜不便下網(wǎng)的深潭,把竹筏停下來,放下鸕鶿,讓它們潛到深水里去抓大魚;“放漂”就是在魚稀的季節(jié),零星的魚分散在不同水域,下網(wǎng)難有所獲時,打魚人便載著自己的鸕鶿,沿江漂流,遇到了魚,蹲在船上的鸕鶿就會躍到水中把魚抓回來。其他情況,就是發(fā)現(xiàn)了魚群之后,把整個區(qū)域用網(wǎng)圍起來,把鸕鶿放在中間去追魚、抓魚。一方面,魚鷹可在圍網(wǎng)中間直接把魚抓起來;更重要的是,由于眾多魚鷹的驚嚇,魚兒四散奔逃,慌不擇路,很快就會撞到周邊的大網(wǎng)里。

不管以怎樣的方式捕魚,捕獲多少魚,鸕鶿的命運也永遠是為打魚人賣命,自己在打魚的過程中一條魚也吃不到。為了讓鸕鶿不停地捕魚,漁民們往往要在鸕鶿下水前讓它們處于饑餓狀態(tài)——只有饑餓的鳥兒對捕魚才有更強烈的欲望。為了讓鸕鶿捕到魚又吃不到魚,放鷹人便用草繩將鸕鶿的脖子扎住,他們稱作“鎖環(huán)”,就是通過這個草環(huán)把鸕鶿的食管鎖死。為了讓鸕鶿始終處于饑餓狀態(tài),漁民們會把鎖環(huán)卡得很緊,緊到連一條指頭大的小魚也漏不下去。

走到指定水域之后,漁民們會用竹竿把鸕鶿趕下水。鸕鶿在水下的狀態(tài)十分靈活,一旦游動起來,并不像鳥,而像一條黑色的魚,但它們的游動速度可比魚快多了,幾乎沒有哪一條魚能逃脫它們的追捕。一會兒的工夫,視域之內(nèi)的魚兒就會落入它們的口中。鸕鶿捕魚的本意是為了平復自己亢奮的食欲,可是捕到魚后,卻吃不下去,就那么活生生地卡在喉囊中。漁夫伸出竹竿,鸕鶿便跳躍其上,竹竿再那么往漁舟上一搭,鸕鶿就上了船。待鸕鶿抖落毛上的水珠,漁夫便用手抓住其喉囊。如果是小魚,輕輕一捏,其喉囊內(nèi)的魚便轉(zhuǎn)個方向,再一抖,魚就落到了打魚人的籮筐里。如果是大魚,魚體的大部分都含在鸕鶿口中,順勢一抖,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就被打魚人用草繩穿過魚鰓,直接拴到了竹筏旁邊。如果魚鷹捕到了大魚,主人很高興,就會解下鎖環(huán)現(xiàn)場獎勵鸕鶿一條小魚。往往,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勞作,鸕鶿也疲乏了,漁夫就喚回鸕鶿駕船返航,把船停泊到棲息地,用早已準備好的小魚賞賜一下辛苦工作的鸕鶿們。這種捕魚的方式在漁民中叫作“用網(wǎng)”。

所謂的漁火,就是漁民們說的“打夜魚”,其實就是夜間的“用網(wǎng)”。自然水域中的魚夜間容易集群又不愛游動,剛好適合漁民們打夜魚。打夜魚往往適合集群作業(yè),十來個漁民、十來條竹筏、幾十條魚鷹聯(lián)合作業(yè)。確定了魚群所在的大致范圍,漁民們把各家的小網(wǎng)聯(lián)結(jié)到一起,成為一張大網(wǎng),用大網(wǎng)把水域團團圍住,便把眾魚鷹放到中間去。因為魚鷹在黑夜的水里看不見東西,便需要漁民在船頭燃起漁火為魚鷹照明,魚鷹在水中借助水上的微光,左沖右突追逐著一條條魚的影子,能銜起多少魚,漁民們并沒有抱太大的期待,最重要的是讓它們把魚群攪散,圍在四周的網(wǎng)里就會有豐厚的漁獲。

早年,桂林市一帶的人口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密集,漓江上的漁業(yè)資源豐富,漁民們常在漓江象鼻山、木龍洞、解放橋等巖石多、有木樁、水深而其他網(wǎng)具不易作業(yè)之處用鸕鶿捕魚。通常是三五條竹筏,二三十只鸕鶿共同作業(yè)。那時,鸕鶿飼養(yǎng)成本低,每戶漁家都能養(yǎng)得起多條鸕鶿,即便捕魚淡季,鸕鶿們也能捕回自己的“口糧”。

據(jù)資料記載,1960 年 8 月,在漓江象鼻山一帶還有一次下鸕鶿捕魚的輝煌成績,那一次捕到的小魚不算,僅僅大個頭的草魚就捕捉了 30 多條,其中最大的 5 公斤。后來,靠近桂林市這邊的打魚人就越來越少了,只有興坪和陽朔一帶還有一些。

遙想過去,漓江漁火一點兒都沒有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這么優(yōu)美。說是去打夜魚,幾個漁家一商量,不等太陽落山就著急忙慌地劃起竹筏,拎上汽燈上了船,絲網(wǎng)、漁具雜亂地堆滿竹筏,也不在意是否好看,對待魚鷹的態(tài)度也不是哄著、捧著,而是嫌走路礙事拎著它們的脖子從筏頭扔到筏尾。如果不下雨,是不會有人穿蓑衣的;如果不是天已經(jīng)黑透,是不會掌燈的;如果沒到一定的年齡,也不會有人留胡須。

那時的魚鷹捕魚從來都沒有那么詩意,從來都沒有什么表演性,也從來都不是什么樂趣。那只是舊時代漁民生活中不可省略的一個部分。魚鷹和人的背上都背著沉重的負擔。因為貧窮,人不得不驅(qū)使魚鷹,魚鷹因為饑餓不得不去抓魚。漓江就是漁民耕不完的地,魚鷹就是給漁民拉套的牛。本是含淚馳騁于煙波之中,卻無意間成為飽足之人眼中的風景。

隨著新世紀的開啟,漓江漁火被賦予了新的形式和內(nèi)涵,它已經(jīng)成為漓江的一個往昔記憶的符號。夜幕降臨或天將破曉時,漓江岸邊的筏民們,紛紛換上中式衣衫,對鏡整理一下自己的胡須——如果胡須不夠白或不夠長,則兀自搖搖頭表示一下遺憾,然后拎起斗笠,披上蓑衣,直奔自己的竹筏而去,因為之前已經(jīng)與演出團體或旅拍公司約好,他們要在指定的時間趕到指定的地點,和自己的鸕鶿配合節(jié)目或客戶擺上五到六個姿勢。竹筏是電動竹筏,不再需要用手劃動,竹篙在表演中也只是一個道具,閥體是用更加粗大的PVC管串聯(lián)而成,跑起來更加穩(wěn)當。

他們都是從前的漁民,但如今,他們不再是漁民,他們和它們都成了演員?,F(xiàn)在,他們并不需要一身泥水一身腥地驅(qū)使鸕鶿,只需要到時提著馬燈和酒壺,擺一擺姿勢;它們也不再需要潛到水里玩命似的追魚,只需要到時扇動幾下翅膀,歷史的、現(xiàn)實的許多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作者簡介:任林舉,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電力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代表作《玉米大地》《糧道》《時間的形態(tài)》《瑞雪豐年》《此心此念》《出泥淖記》《虎嘯》《江如練》等。作品被翻譯成英、德、法、俄、韓、蒙等多種文字。曾獲魯迅文學獎、冰心散文獎、老舍散文獎、豐子愷散文獎、三毛散文獎、2014年最佳華文散文獎、長白山文藝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