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鳥》2025年第4期|程華:寧河斷章
傍晚,巫溪,大寧河畔。
一大盤濃香撲鼻的寧河烤魚,麻利地登陸桌面。紅亮瑩潤的魚,掩映在青綠翠嫩的芫荽、芹菜的叢林中,在青椒塊、魔芋片、土豆條的簇擁下,靜候饕客們?nèi)テ穱L。如同孕生這道美食的神秘土地,以其久遠歷史、傳奇人文、瑰麗風(fēng)光,等待世人去叩訪、去探尋、去發(fā)掘。魚肉外酥里嫩,鮮香怦然迸裂于舌尖,心頭嘩地綻出了大片驚艷的花兒。
一張簡易桌,幾把塑料凳。數(shù)以百計的本地土著以及異地游客以桌為單位,在凹凸不平的河灘卵石間鋪就了鮮活有趣的風(fēng)景。清風(fēng)拂過水面,笑語隨風(fēng)從這桌飄到那桌,又從那桌飛到更遠的那桌。
冰啤下肚,有點兒燥辣的味覺頓時滋潤,漸漸地視線開始迷離,一帶躍動的綠水,愈加活泛生動起來。微酣中,鏡像漸漸虛化。諸多前塵舊事、人文風(fēng)物,正飄然漂過眼前的河……
鹽,給這片土地“碼”上了厚重底味
如同提起重慶便想到黃桷樹,想到朝天門,想到解放碑……說巫溪,怎能不提到鹽?
說到烹飪,重慶人愛用“碼”字。凡烹制豬牛羊雞魚一應(yīng)葷鮮,一道必經(jīng)工序便是“碼”:拿鹽、淀粉、料酒、姜片、蒜片、蔥段、花椒等,與生肉混合抓勻去除腥臊之味,然后進入烹煮煎炸流程。
鹽是“碼”的首選。如果說姜蔥蒜花椒料酒之類主攻去腥祛膻,鹽的功效更厲害——給食物定調(diào):咸。有咸,才有鮮,才有在此基礎(chǔ)上生發(fā)的繽紛味覺體驗。
巫溪,這位處渝東北的古老土地,被鹽“碼”上了一層厚重底味。鹽,有苦,有咸,構(gòu)筑起這塊土地的底味:厚重,綿長,悠遠,類同于汗與淚的滋味,雖挾酸裹澀然不可或缺。
巫溪制鹽史綿延5000年。傳先秦時代,獵人追逐白鹿至寶源山下,鹿杳無蹤影。又累又渴的獵人飲下山泉,發(fā)現(xiàn)水是咸的,“白鹿鹽泉”于是廣為人知。盛傳白鹿乃仙人變身,意在指點山民找到賴以生存的食鹽。于是“巫溪咸泉”——位于巫溪上游剪刀峽口的寧廠古鎮(zhèn)“七里半邊街”應(yīng)運而生,山民亦衍變?yōu)辂}民。
以吊腳樓和古造鹽遺址為主要標(biāo)志的寧廠,從此以三峽地區(qū)古人類文明發(fā)祥地和世界級“上古鹽都”為世人所知?!度A陽國志》載:“當(dāng)虞夏之際,巫咸國以鹽業(yè)興”,又有“吳蜀之貨,咸薈于此”“利分秦楚域,澤沛漢唐年”,從秦漢隋唐到明清的寧廠一直處于鼎盛時期,“日有千人拱手,夜有萬盞明燈”,車水馬龍,商賈云集。
全長3.5公里的寧廠不過彈丸之地,卻橫亙于中國版圖的腹心地帶,構(gòu)成了連接黃河文明和長江文明的大通道。有寧廠,才有了熙熙攘攘的鹽運碼頭,才有了“一泉流白玉,萬里走黃金”的繁華歲月,才有了大寧河上引流鹽泉的300里連綿古棧道,才有了《山海經(jīng)》所載的巫咸古國,才有了以寧廠鹽道為動脈延伸開去的“南絲綢之路”。通過大寧河進入長江干道和無數(shù)支流的水路,眾多翻山越嶺的小道陸路,東延至江漢平原,北延至漢中盆地、關(guān)中平原,西延至成都平原,南延至云貴高原……鹽道所及處,物質(zhì)文明與精神文明隨之延伸。
鹽泉乃生命之泉。有鹽,人類才得以生存進化。作為人類社會最早進入流通領(lǐng)域的商品之一,鹽,圍繞它展開的征戰(zhàn)殺伐、悲歡離合從未停息。白花花的鹽就是白花花的銀子,白花花的銀子背后流淌著汩汩鮮血。首先是古老的巫咸國被日益崛起的巴國所滅,公元前316年,興盛300余年的巴國又被更強大的秦帝國干掉。無可置疑的是,人類尚處茹毛飲血的蒙昧?xí)r代,古老的巴人部落已率先邁出了文明的第一步。
鹽道,是商道,也是兵道、匪道、財?shù)?、情道……從上古到近代,這條路,走得披星戴月、披荊斬棘;走得波譎云詭、驚心動魄;走得刀光劍影、風(fēng)嘶馬嘯;走得一步三嘆、蕩氣回腸。“滴滴血,滴滴汗,一條鹽道血淚染……”鹽背子蒼涼的唱腔,包裹太多悲酸血淚;“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fēng),洞庭波兮木葉下……”湘夫人回眸一瞥,從戰(zhàn)國一路驚艷到現(xiàn)世;生于楚地而膜拜鹽泉的屈子散發(fā)吟《九歌》寫《離騷》,字里行間巫風(fēng)飄曳。
鹽是歷代統(tǒng)治者嚴(yán)控的物資。自西漢起,官府在此派駐官員管理鹽務(wù),至元朝為大寧州,明清為大寧縣,民國時更名為巫溪縣后沿用至今。清乾隆年間,寧廠有鹽灶366座,煎鍋1008口,鹽綿綿行銷至川陜湘鄂黔等地,并作為貢品呈往皇宮。
寧廠的驕傲,歷經(jīng)斗轉(zhuǎn)星移延續(xù)不斷。至現(xiàn)代,它依然承載著厚重的歷史擔(dān)當(dāng)。自日軍占領(lǐng)長江沿岸諸多港口后,水運通道被切斷,海鹽、淮鹽失去進入內(nèi)陸的途徑。1939年,國民政府決定開辟新水陸聯(lián)運線,軍火轉(zhuǎn)由重慶運至巫山,食鹽改由巫溪大寧鹽場供應(yīng)。供給豫西、鄂北、陜南等地83縣軍民的鹽,全靠大寧鹽場這條線路運輸。
國難之際,鹽民扛起了抗?fàn)幹負?dān)。300多民眾組成的運輸隊披星戴月肩挑背馱,“人肩相摩,挑擔(dān)相擊”,大規(guī)模動靜引起了日軍的注意。1941年8月8日上午,寧廠遭7架日機編隊突襲,35枚炸彈在峽谷中爆炸,民眾死傷多人,民房20余間被毀。
血淚,呼喊,號哭。但無人屈服。倒下的是平民,是古屋;挺立的是崇山峻嶺,是不屈的鹽場,是民族炸不垮的脊梁。
到1949年前后,這里制鹽規(guī)模大幅縮水,但仍保有99眼灶。20世紀(jì)90年代,因生產(chǎn)規(guī)模緊縮和其他種種原因,寧廠徹底停產(chǎn)。隨著最后一口鹽灶熄火,“萬灶鹽煙”盛況成為回憶。
光陰似箭,一晃幾十載流過。鹽泉仍冒熱氣,鹽煙不再飄散,幾千年繁華悄然隱沒在歷史長河中,與搖搖欲墜的吊腳樓、苔蘚叢生的青石路一同寂寞懷想曾經(jīng)的欣欣向榮。
歷史殘忍,但不失公正。它忠實記下了這里曾經(jīng)的輝煌,也以無可辯駁的姿態(tài)告訴后人:如果說大寧河是巫溪的主動脈,緊系著巫溪人的心與魂,那么寧廠,就是巫溪人血脈中永遠無法摧拔的精神之根。
漫步寧廠,佇立河畔,看青綠兩岸倒映綿延數(shù)里的吊腳樓,一種悲壯感如河水漫上心頭。掬一捧鹽泉咂上一口,一股清冽中微咸的況味,流過舌尖,穿過咽喉,緩緩注入心田。
那是淚的化身,汗的結(jié)晶,是雖覆沒于荒棘野草卻依然堅韌傲岸的骨骼、筋血的另一種存在,是過往現(xiàn)在和將來都不會消逝的強悍魂魄之化身。
那是大寧河在以她獨有的方式,述說著曾經(jīng)的滄海桑田,以及,也許在夢里才能穿越回去的遙遠昨天。
峽,最高昂的脊梁從最低處隆起
一瞬間,有點兒眩暈。
站在凌空飛架的觀景臺上放眼遠眺,群山雄奇,薄云蔽日,天光斑駁。忽地幾道霞光箭矢般刺破云層,給深綠山巒鍍上層層金輝,那亮色隨光束移動不斷變幻,時而璀璨時而淺淡,謎一般奇異瑰麗,令人目眩神迷。
云卷云舒,時聚時散?;杏X自己正羽化變輕,漸漸地雙腳拔離地面,身體與靈魂一齊緩緩騰空、飛升、翱翔……山風(fēng)獵獵掠過耳際,心旌翻飛飄搖。蘭英大峽谷就在腳下,忽遠忽近,忽明忽暗,似欲呼嘯穿透云層,撲面涌來。
蘭英大峽谷位于巫溪縣東北部,地處神農(nóng)架西坡,一山橫跨渝鄂兩地,全長100余千米,最深處達2400余米,谷底最狹窄處僅13米,系當(dāng)之無愧的“重慶第一深谷”,也是大三峽地區(qū)最深最具視覺沖擊力的峽谷。
天高云淡時節(jié),站在蘭英大峽谷,抬頭可望陰條嶺。陰條嶺最高處27968米,刀劈斧削的大切割地質(zhì)形態(tài),造就了大自然一脈相承的最深與最高,山脊從最低處又奇崛隆起,成就了重慶最高峰巒。一條盤山路劈開叢林蜿蜒上伸,似纏綿于群山間的玉色腰帶。
縱深切削的大峽谷中,因河流強烈下蝕和垂直裂隙形成無數(shù)嶂谷、隘谷,谷地深窄,谷坡幾近直立。谷中霧氣迷茫,原始森林蓊郁,窄長彎曲的空間里古木參天,飛泉流瀑,怪石嶙峋,禽珍獸異,水清洞幽。
大峽谷中景觀薈萃,民俗風(fēng)情奇異,巫藥文化深邃,最著名當(dāng)屬蘭英大峽谷。傳唐高宗時,大將薛仁貴之子薛剛為躲避追剿幾經(jīng)輾轉(zhuǎn),穿臨潼,過房州,直奔大九湖,在官封口被當(dāng)?shù)鼐G林女杰紀(jì)鸞英所俘。
世間事,總無法預(yù)測。這對遠隔千里的男女于刀光劍影中擦出電光石火。紀(jì)鸞英對英武神勇的薛剛一見鐘情,央他留居山寨,二人拜天地結(jié)為夫妻,在深山密林中行俠仗義,深得山人尊崇。后人為表紀(jì)念,將峽谷地帶稱為“蘭英大峽谷”,將夫婦扼險據(jù)守的石寨命名為“蘭英寨”。
傳說中的蘭英寨位處神農(nóng)架余脈,海拔898余米,雄踞于云蒸霧繞的林海中。山口山巖壁立,抬頭仰望,唯見青天一線。一道巖壁從半山腰突然凹入形成一塊平地,寨堡就筑在巖石處。高大寨墻全用石塊壘砌,寨門正對上山小徑,兩旁懸崖峭壁,絕對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
我忽地生疑:既名紀(jì)鸞英,為何寨子與峽谷名“蘭英”?當(dāng)?shù)厝说溃紫谝簟胞[”“蘭”發(fā)音相近,故得名“蘭英寨”“蘭英大峽谷”。
雄奇絕景,深藏一段鐵血傳說。深幽秘境,掩映一場亂世情事。紀(jì)鸞英驍勇善戰(zhàn),臨產(chǎn)之際用麻布纏住腰腹,披甲迎戰(zhàn)前來討伐的袁國公,一番血戰(zhàn)打得對方兵敗如山倒。袁國公向以機敏善射著稱,如今敗在女流之手,如何能忍這奇恥大辱,一口氣沒上來竟死在山下,紀(jì)鸞英隨后平安產(chǎn)子。于是,紀(jì)鸞英強忍腹痛征戰(zhàn)處得名“忍子坪”,袁國公死前負氣扔劍之地得名“寶劍石”,紀(jì)鸞英惜其將才,令人將他斂棺厚葬,下葬處得名“天子墳”……據(jù)當(dāng)?shù)厝苏f,歷史上薛剛、紀(jì)鸞英確有其人,曾在此策馬縱橫也是事實,只是許多情節(jié)被后人演義化了。
略有些失望。盡管許多故事無法考證,相關(guān)細節(jié)模糊不清,關(guān)于薛紀(jì)二人,終找不到一個明確結(jié)局,但我寧愿相信,那些關(guān)于戰(zhàn)事關(guān)于愛情的傳說都是真實的。舊寨墻、點將臺、洗馬池、豎旗梁、鐵炮臺雖歷盡滄桑凋零破敗,卻不由人不去想象這里曾發(fā)生過的驚心動魄與悱惻纏綿。一個策馬江湖的綠林女俠,一個文武雙全的名門之子——我們盡可去設(shè)想那驚鴻一瞥的回眸,相逢一笑的執(zhí)手,以及并駕齊驅(qū)快意恩仇的曠世情緣。
對面,一帶白云悠然飄來,于山腰間徘徊曳舞,久久不愿消散??茨亲罡甙旱姆鍘n從最低處隆起,于大起大落間俯仰共生,似天地間最恢宏的揮灑,最深情的遙望。此時腦海中忽地閃過《神雕俠侶》中一句:你瞧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復(fù)如斯。
又如何?世間走一遭,無人陪你到最后。只要好好聚過,愛過,真實而熾烈地活過,人生便了無缺憾。
臨風(fēng)佇立,俯視群山,心中釋然。呵呵,且允我再借《神雕俠侶》里一句: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dāng)杯酒言歡。
花,絕不僅是顏值擔(dān)當(dāng)
一片沉睡的黃、白、紫、紅、藍……花海,醒了?;▋簻\笑盈盈,舞姿婆娑。
海拔1.8千米至2.8千米,東西長33千米,南北寬18千米。在中國南方最大高山草甸草原的懷抱里,密布著扎鹿盤、三色池、天子城、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的故居……這片云中花海,于我是流年舊相識,而今故地重游,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云霧繚繞,森林浩瀚。青松、油杉、天麻、紅豆杉、青鋼樹、黃楊木……漫山珍木綠意蔥蘢,草色層次豐富:青綠、深綠、淺金……花兒們更不用說:鮮黃、米白、金橘、水紅、玫紅……或呈帶或呈片,或索性什么隊形都不站,就閑云野鶴般散散淡淡盛開于草叢中、小徑邊、老樹下,極盡妍態(tài)。
馬在坡上溜達,羊在草間漫步。幾只紅頭白腹的鳥兒,撒著歡,箭一般掠過草場沖向藍天。呼啦啦揮翅飛過,潔白的野百合輕曳曼舞,似在回應(yīng)頑皮又多情的嬉戲。
踱過鮮花錯綴的幽徑,一大片耀目的紫色驀然撞入眼簾:馬鞭草!細瘦娉婷無一絲冶艷之色,單看不起眼,一旦成行成片便匯聚綿延出別樣氣韻,如天邊紫霞翩然入塵,又如仙子裙袂脫俗清雅。
有人說,花是不會飛的蝶,蝶是會飛會舞的花。一時間恍覺自己變成一朵會飛的花,拂動透明薄翅,在夾著清淡草香、果木馥郁的清冽空氣中,與踏歌起舞的蝶們以停駐、擁抱、親吻的方式,進行一場親密狂熱的肢體與心靈對話。野花們純粹地濃郁著,頑強地繽紛著,兀自清歡馥郁著,無欲無求,無怨無悔。
豈止在綻放?分明是傾盡全部熱情與生命,在燃燒!
風(fēng)拂過,花無言。我看到了數(shù)年前的我,看到了那年的不期而遇。大約2010年夏秋,我與幾個同事公干到巫溪,與一位同仁相遇,且叫他老鄭吧。
老鄭約莫50歲出頭,身體干瘦,臉頰凹陷,皮膚黝黑,但雙目炯炯,談吐舉棋若定。工作期間,老鄭的手機響個不停,各種事務(wù)紛至沓來。面對我們“會不會耽誤你工作”的擔(dān)憂,他咧嘴:基層工作千頭萬緒,你們來之前我們就加班好幾天了。事情多,更要忙而不亂,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嘿嘿。他邊說邊抬起青筋暴突的手,揉揉有些紅絲的眼睛,憨憨地笑了。
忙完正是周末,準(zhǔn)備返程,老鄭忽然提出帶我們?nèi)€“好地方”看看。驕陽似火,地氣蒸騰,能去什么“好地方”?難卻盛情,我們還是從縣城驅(qū)車近三小時來到紅池壩。
那時路況遠不如今,但我們不悔這一路顛簸。原以為賞花需在春時,卻不想秋的紅池壩春意深無邊?!罢?,我們巫溪,蠻好吧?”老鄭得意地咧嘴,一臉褶子舒展開來,身后是紫云般的馬鞭草。
臨別,老鄭趴車窗邊一個個與我們握手,叮囑“回重慶路上下細些”,伸來的手掌粗糙而溫暖,眼神慈愛地讓我想起家里的老爸。
然天意弄人,殷殷叮囑“路上下細些”的老鄭,在次年夏秋時突兀地去了。外出工作途中,他遭遇交通事故殉職了。
聞訊,我掛斷電話走到窗邊,漫無目的望出去。天色陰霾,細雨淅瀝,雨霧茫茫如白紗,無聲模糊了遠方,模糊了想眺望的一切。
事后,當(dāng)?shù)匾粋€在政府從事宣傳工作的朋友告訴我,出殯那天,至少幾千群眾自發(fā)趕來,要送老鄭最后一程,淚與白花匯成海洋?!袄先酥糁照龋笕吮е『?,都來了。隊伍綿延很長,像河流慢慢涌動。在我們那樣的小城,這樣的場面很少見?!彼f。
我不過與老鄭一面之交,談不上多了解,只知他巫溪口音濃重,想來應(yīng)是本地土著。也不清楚他這些年有什么建樹,但一個人在身后,能讓許多百姓以真誠質(zhì)樸的方式來送別,確實不難看出他在人心中的地位。
紅池壩花海正盛,如人之壯年。而老鄭不在了。他最終以這種方式,繼續(xù)滋養(yǎng)、繁盛、護衛(wèi)著那片高山花海,那帶鹽泉活水,那方他為之奮斗付出的土地。如今多年過去,老鄭的戰(zhàn)友們依然如當(dāng)年的他,默默地護佑著這片神秘壯美的家園。
我不喜歡用“英雄”“模范”之類的詞匯去概義他們,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確信:他們以熱血與生命愛著這里,也得到了這片土地最深沉的愛。無數(shù)個他們,讓老鄭的生命以另一種方式得以延續(xù),以至永生。
云又起,幽幽飄上山腰,漫卷絲絲涼意,化作濕潤水霧,瞬間將我包圍?;ㄏ愕巫哂诎l(fā)間身畔,與風(fēng)鳴松濤齊奏一闋無詞的曲。
人生際遇無常,或綻放或凋零,有時實難預(yù)料把控。然有生之際,深深植根于荒野絕地,于群山之巔傲視雷電霜雪,以絕放之力活成想要的姿態(tài),這一定是值得尊敬的抉擇。
紅池壩,花已非花。她是曠遼洪荒中怒放的生命,是紅塵俗世中凜然的執(zhí)守,是永不磨滅的豪情與信仰,在茫茫天地間堅定而熾烈地高歌。
尾 聲
歡聲笑語氤氳,蕩漾,飄飛在大寧河上空,將我從神思中拉回現(xiàn)實。
端起一杯河水冰鎮(zhèn)過的啤酒,我一飲而盡。而后繼續(xù)埋頭品究盤中的魚,這飲著寧河水長大,飽含了巴鹽之咸、河水之甜的美味烤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