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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山中取水
來源:文藝報 | 萬 寧  2025年04月17日08:52

前方山路上,一只灰兔子突然從一邊樹林橫穿到另一邊,我來了個急剎,趕緊把車燈調(diào)至遠(yuǎn)光燈,以防再有什么動物跳出來。此刻是清晨5點15分,我定了5點的鬧鐘,一起床就往這里趕。

今天是龍?zhí)ь^的日子,相傳這天去山谷古龍井里取的水,會與平日不一樣。龍是雨水與河流的象征,是傳說中掌管雨水、云霄的神靈,沉睡了一個冬天的龍在農(nóng)歷二月初二蘇醒,是時候得管理大地上連綿不斷的春雨了。民間都說龍醒來時,會連打幾個哈欠,古龍井里的水也就在這天帶上了龍氣,用它泡茶煲湯,喝了,保管一年神清氣爽。

幾年前,我喝過群豐鎮(zhèn)龍泉井這天的泉水。那是湘江邊的一口泉眼,泉水終年汩汩流淌,方圓十里的村民都喜歡到這里取水。對泉水的甘甜可口似乎沒什么記憶,只記得送水人強(qiáng)調(diào)寓意后,各種吉祥如意便在時光里緩緩涌動。

這次決定在這個日子里取水,只因我手上有一餅?zāi)甏眠h(yuǎn)的冰島古茶。好茶開吃,總得有個理由——取二月初二古龍井里的泉水,泡一壺,慢慢品嘗,還沒喝,心神就蕩漾了。

此刻,萬籟俱寂,濕霧蒙蒙,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在這條只夠通行一輛車的水泥路上。微微隆起的道路,在樹林間起起伏伏、彎彎拐拐。沿著山路,我翻過了兩座山,當(dāng)然這山只是丘陵,翻兩座山,也就幾分鐘的事。只是黎明前的黑暗,會讓平常走過無數(shù)次的山路蒙上神秘、驚險與詭異。接近取水的山谷時,空氣里似乎有了人味,鳥群從林子里啪啪地驚起,雞鳴犬吠在山谷人家隱約傳來。車到井邊的木亭,坪里已經(jīng)停了轎車、皮卡和各種摩托車,今天取水的人來得早得出奇。

三個泉眼正嘩嘩流淌,接水的桶子從井邊石梯擺到了亭子邊。這不算人多。過年前的那幾日,接水的桶子甚至?xí)诺缴铰飞?。泉水從兩塊巖石的縫隙里流出,下方有個山石圍砌的水潭,清澈的水在潭里往外溢,一條小溪就這樣蜿蜒而下。

每天接水的人太多,村里就把泉眼與水潭封閉起來,裝上四個籠頭,通常是三個籠頭出水,雨季時四個籠頭出水,旱季時兩個籠頭出水。有個男人來來回回往車?yán)锓胖醚b好的水,估計有十幾二十桶。愛山泉水的人,大都是愛喝茶的人。茶用什么水泡,口感相差甚遠(yuǎn)。

夏天的一個黃昏,我打完水開車回家,看見路坎下的菜地綠油油的,便下車與菜地里的夫妻聊天。他們退休了,父母住在對面山坡上,八九十歲了,家里的菜地荒了好些年,現(xiàn)在由他們種上了。在菜園子里坐坐,喝幾口茶,神仙似的愜意。喝慣了這里的水,別的水泡茶,根本喝不得。我看他們喝茶并不講究,茶是用玻璃瓶泡的,但我相信他們講的話:“水好,茶怎么泡,都好喝?!?/p>

其實周邊村莊早通自來水了,可是好多人家的飲用水還是喜歡不辭辛苦來山里取。隱刻在巖石上的“古龍井”三個字,村里人都說不出這字是什么年代何人所寫,就知道這泉水從古至今一直在流淌。

剛住到云田鎮(zhèn)五星村時,我每次都從城里買來瓶裝礦泉水,以確保茶水醇香。村里人知道后掩嘴而笑,指了指西邊的山,說沖里有口古井,水甘洌,泡茶好。一個初冬的午后,我順著他們所指的方向,拐入進(jìn)山的小道,走走停停、尋尋覓覓,竟真的找到了古龍井。當(dāng)時井邊有三個人在聊天,二三十個桶子在排隊。我把我的兩個礦泉水瓶放著排隊,他們面面相覷,一時沉默,大概是覺得我這人怪,特意跑來取水,結(jié)果就只取兩桶。

一只灰白色的田園犬立在坡上看著接水的人,我順著井的東邊小路上山。坡上除了原始的灌木,有面坡地種了羅漢松與桂花樹,灌溉的水管沿坡而上,花灑四處都是,有園藝師在木梯上修剪。他們告訴我,在兩山之間的窩窩子里,從前有一座廟,廟里有個塔,叫千字塔。老輩人說,這里過去屬長沙善化,只要往西再走一點點,就到如今的長沙雨花區(qū)了。那個時候,這里香火很旺,住了好些和尚。廟里也有一口井,井在山上,旱季少雨時,井里沒水,和尚們就要到山下的古龍井里取水。

抬眼望去,起伏的山巒連綿不絕。他們說我腳踩著的山叫千字嶺,又叫千字山,曾經(jīng)有好幾條山道通向山中寺廟,我不知道這個廟是不是就叫千字廟。山腰間有個十字路口,幾乎任何一條路都可以帶你走向另一個山頭或者另一個村莊。往東,繞山而行,可以走到沙子石水庫;往北,是山下人家;往西通向茶山,這些茶籽樹看上去像野茶籽樹,走近一看,樹上居然沒有遺留一顆茶籽。一朵一朵白色的茶花,在初冬下午的陽光里晶瑩剔透,那黃色的花蕊在風(fēng)里微微顫動。開辟到半山腰的大路也許僅僅只是為了方便采摘茶籽,這路上與山土堆里有柴火燒過的痕跡,許是為取暖,又或是山中勞動的人為加熱帶上山的飯菜。

快到山頂處有塊平地,在它的北面往西,從茂密的灌木與茶樹林里,隱約可見一條盤山的石板路,只是這所謂的路,已完全湮沒在荒草里了。想尋到那座傳說中寺廟的遺跡,我又艱難地行走了很長一段,卻仍不見盡頭。山其實不高,只是過于原生態(tài),一年之中,除了采摘茶籽的人來過,之后整座山就屬于這里的動植物了。正思忖著,前面兩米開外的枯草葉間傳出動靜,有蠕動的聲響,定睛一看,是一條手腕粗的花斑蛇。它大概是聽到我的腳步聲,瞬間抬起那扁扁的三角頭,身體在枯枝腐葉下,朝前“之”字形滑行。我嚇得僵住了腳步。這個地方怪了,小雪都過了,蛇居然還不冬眠。

我輕手輕腳踅回,初冬山路上陽光明晃晃的,茅草花絮輕輕搖曳,灌木叢里熟透了的金櫻子、黃梔子神情孤寂。黃梔子的苦味我至今還記得,夏日長了沙痱子或是癤子,母親便會摁住我喝下一大口這黃黃的苦水。一顆紅得發(fā)亮的金櫻子橫到我褲腿邊,我伸手去摘,又縮了回來。被刺的疼痛仍有清晰的記憶,現(xiàn)在很難理解童年的自己,對這種長滿毛刺的圓錐形果實從不放棄采摘。那時候我們叫它“糖罐子”,可能是因為刮掉刺、去掉內(nèi)里的籽,放到嘴里有一點點香、一點點甜。其實嚼到嘴里全是木渣渣,又酸又澀,即便如此,那時的我們?nèi)詷反瞬黄?。童年的這個季節(jié),我們還會吮吸茶籽花,這仍是一種對糖的渴求。吮吸花蕊時,一股細(xì)細(xì)的蜜滑過喉嚨,電流般的戰(zhàn)栗會讓我們喜不自禁。只是這個行為會遭大人呵斥,他們說糟蹋一朵花,就少了一顆茶籽。我們這里的人都愛吃茶油,茶籽生長期漫長,先一年秋冬時開花,第二年秋冬才結(jié)籽,整整一年的生長期,所以榨出來的油帶著春夏秋冬的四季味,母親做什么好菜都要用茶油,她說不放茶油菜就不香。

站在山野里,一些記憶不請自來。此刻,我正望著泉眼默默排隊,今天打水不能瞎逛,除了天色微暗,還因打水的人太多,不仔細(xì)盯著,不小心就會出局,這隊又得重新排。一桶一桶的泉水,從這兒接走,沒有人擔(dān)心泉眼里的水會流盡。這里是丘陵,卻從不缺水,它的西南方十幾里的地方,湘江自南向北,奔向湘潭、長沙,而它的西北與東北方向,瀏陽河彎彎繞繞。也許在這塊土地的巖層下面,有個巨大的水系,它們相通相連,這個我們看著神奇的泉眼,只是巖石縫隙里的滲漏。

山中取水,凝視水流,總會心生旖旎,想象不已。在古龍井的上方,往北看,綿綿不絕的山峰中,有一處是長沙跳馬鎮(zhèn)白竹山,是左宗棠安寢的地方,我的《大江流日夜》正是從那里出發(fā),寫下一個生命在他的時代里忙忙碌碌與最后的終結(jié)。寫作太需要創(chuàng)造力了,假設(shè)在我靈魂深處某個角落有個流淌的泉眼,文思泉涌是多么令現(xiàn)實里才情不夠又一直渴望寫作的我憧憬。這秘密不敢示人,只是一趟又一趟地來山中取水,思索水的清澈與甘洌,看四季自然原始的山貌。特別是在今天這樣的日子,更是不能錯過。

東邊墨藍(lán)色的天空泛起幾縷白,濕霧在漫漫彌散,鳥鳴在林子里婉轉(zhuǎn)動聽。靜靜地等待著,輪到我的時候終于到了。清泉在清晨噴涌而出,我接了滿滿6桶。回家時,時間還只是早上7點50分。煮水,泡茶,再吃上一碗龍須面,來點龍鱗糕——吉祥與豐收仿佛就在這一年里,與我結(jié)下了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