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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北極
來源:《收獲》2025年第1期 | 費多  2025年03月28日16:41

霧氣還沒有消散,我先是聽見冷冷的雞叫。清晨,我們送奶奶上山。守夜前兩天,我?guī)缀鯖]怎么睡覺。遠處山上,那些幽深的綠色像火焰一樣跳動。霧氣如河流掛在樹上,發(fā)出低低的撕扯聲。多年后,我還能聽見這樣的聲音。

火化前,奶奶從那個巨大的靈柩中被移出,擺在地上的一具黑色棺木中,那時我才第一次看見死去的奶奶。奶奶是那么小,嘴尖尖的,像一只鳥的喙。她戴著一頂黑色的絨線帽子,臉上涂著兩三抹紅色,顴骨高高的,好像是另外一個人,讓我有些害怕。

我想要原來的奶奶。

此前,我一直沒看見奶奶。那具黑色的靈柩幾乎高我一個頭。靈柩的邊上,環(huán)繞著花圈,風吹過來,嘩嘩直響,仿佛要落雨。靈柩的下邊,還有一些花壇,里面是各種菊花,黃的,白的,一朵朵簇擁在一起。

花圈上寫著“仙逝”,大人口里說的是“過世”或者“走了”。那幾天,我從來沒有聽見過“死”這個詞,就連父親當時接到電話,說的也是“奶奶不在了”。

走了?這讓我感覺奶奶只是出遠門了,坐上一列火車,或者搭乘某個不知道目的地的航班。

在我更小的時候,父親也消失過,后來,父親回來了。

這一次,奶奶會回來嗎?

父親第一次消失的時候,我還小。大概是秋天,一連串閃耀的光斑,黑色的大頭皮鞋逼近。他們好像是來問路,語氣卻是那么嚴厲。

那時我剛剛學步,還不會說話。我搖搖晃晃,走一步,笑一聲,日光和樹葉的影子在我的臉上晃動。父親蹲在地上,張開手,仿佛在迎接一只小鳥。

你是誰誰誰嗎?他們說著父親的名字,我看見一個影子在點頭。那個影子應該是父親的。

父親說,我把兒子送上樓。那三個黑衣人夾得我們很緊,樓梯這么窄,像懸梯一樣搖晃。上了樓,有一個人站在門口,像一個守門員。多年后,父親帶我去看足球比賽,我突然想起這些,我還以為自己早忘記了。當時奶奶在客廳,父親好像說了一句什么話,奶奶的表情很吃驚。

父親進了臥室,母親在那里,有一個黑衣人跟著父親。我能聽見父親和母親在說話,但不知道他們在講什么。那些聲音像是從水底發(fā)出。另外還有一個黑衣人,在各個房間轉著,也許是找我的玩具。我想,可不能讓他們帶走。

那時我最喜歡的玩具是一個彩色木頭做的鱷魚,我拖著它,我的腳步啪嗒啪嗒,它也發(fā)出同樣的聲音。而現(xiàn)在,木頭鱷魚被那個黑衣人踢了一下,滾到了沙發(fā)下面。我的眼睛緊緊盯著。

父親出來時,母親去拉父親的手,父親也去拉她的手。很小的時候,我就驚奇母親的手那么瘦,卻那么有力。她彈鋼琴的時候,顫音在房間里回蕩,好久都不消失。我那時被奶奶抱著,抱得太緊,我有些喘不過氣來。奶奶的白發(fā)像針刺一樣,反著光。

出門時,父親把我從奶奶手中接了過來,在我額頭上親了好幾次。他的表情有些嚴肅,所有人都一樣,尤其是那三個客人。那段時間,家里總是不斷地來客人,還給我?guī)ФY物,每次我都很開心,笑個不停。這一次不一樣。

父親親完我以后,又把我送到奶奶手中。我咯咯地笑了,家里來了客人,當然要笑,即使他們沒有給我?guī)ФY物。但我還是很擔心,他們不會把我的玩具帶走吧?幸虧沒有。

有一次,應該是父親回來以后,他和我看一部武俠電影,一群殺手在追蹤一個隱居的武士。武士家里有個孩子,應該和我那時差不多大,見到來了那么多客人,他也是笑得很開心??吹侥莻€鏡頭,父親的臉色一下變了,他轉過臉。

我有些奇怪,父親怎么連這樣的鏡頭都不敢看。那些刀劈過來,呼呼生風,多酷。我剛這么想的時候,父親拿起遙控器,倒放那個鏡頭,定格在那個孩子的臉上。他是如此癡迷地看著,臉上全是交叉的陰影。

陰天,說是要下雨。隊伍的最前面,大伯伯抱著遺像。父親抱著骨灰盒,跟在后面。殯儀館的人叫骨灰盒為“靈盒”。父親后來告訴我,很沉。靈魂很沉嗎?父親低聲對大伯伯說,走慢點。路上,大伯伯有時會悄悄回一下頭,這時,父親就朝他輕輕點一下頭。

一個穿黑色西裝的女人,在父親旁邊撐著傘,遮著那個骨灰盒。沒有下雨,為什么要打傘?她有時會抬頭看看天,表情憂慮。半空中,濃云如一張張巨臉翻滾。霧氣如此洶涌,我?guī)缀跄苈犚婌F劃過樹葉的聲音。我緊緊地抓著大姐姐的手,她是大伯伯的女兒,大我十來歲。

一路上,另外一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在那里喊著“天堂路上”“西方接引”之類的話。很多話我都不懂,比如殯儀館大廳電子指示牌上,奶奶的名字后面跟著三個字:老孺人。老孺人?什么意思?

那次接到消息,父親改了航班,總算在午夜前抵達。起飛前,機艙廣播說,飛行途中有急流,全程顛簸。我趴在舷窗前,臉冰冰的,還碰了好幾下。父親讓我坐好,還不斷檢查我的安全帶。我不理他。后來,飛機突然傾斜,大地的燈火如火星迸裂。父親說,總算到了。取行李時,環(huán)形的行李運輸帶轉動得很慢。

是大姐姐在機場接的我們。在她旁邊,還有一個男人,她說是她同學。我叫了一聲“大姐姐”。大姐姐抱了我一下。父親讓我叫那個人“大哥哥”。自那以后,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父親像我來的時候一樣,臉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面。

前往陵園的路上有很多橋,一座又一座。

父親“走”了之后,母親說,父親是去國外工作了,很長時間都回不來。

那段時間,母親會拿出一些舊報紙,好像是在找什么。舊報紙嘩啦啦地響,像飛過一群鳥。母親說,父親是做報紙的。做報紙?怎么做?

沒有消息,定期到來的只有賬單。母親說,再這樣下去,家里撐不住了。她出去工作,經常出差,有時還去國外。母親會和父親在國外見面嗎?

那時,家里只剩下我和奶奶,還有一個做鐘點工的馬阿姨。我和奶奶一起睡。那段時間雨特別多,我在一片連綿而廣闊的雨聲中睡去,只聽見奶奶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唱著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小燕子年年春天都能來,為什么爸爸不能回來?

盡管如此,我還是裝得很好。有時,我拉著那個彩色木頭鱷魚,在客廳里神氣活現(xiàn)地走來走去。啪嗒、啪嗒。那次從沙發(fā)下面找到那個木頭鱷魚后,我發(fā)現(xiàn)上面的繩子斷了。奶奶把它重新接上。我拉著它,奶奶先是笑,突然又哭了。她蹲下來,緊緊地抱著我。奶奶,你怎么了?她臉上那么多皺紋,像砂紙磨得我生疼。

那時奶奶經常和馬阿姨吵架。寶寶的奶瓶怎么這樣臟。房間里太亂了。我覺得奶奶挺好的,馬阿姨也挺好的,為什么要吵?奶奶也和母親吵,熊熊都多久沒見到媽媽了?

奶奶說,我要回去,這個地方我待不下去了。但是,奶奶從來沒有走過,每天晚上,奶奶還是陪我睡。

有次午夜,我被一個夢驚醒,發(fā)現(xiàn)奶奶靠在床頭發(fā)呆。窗簾掀開一角,月光傾瀉進來,陷在奶奶的眼窩里,形成一片陰影。奶奶更老了。

我把頭埋在被子里,不敢看奶奶。

我真擔心奶奶會走。

那次一進奠祭大廳,父親突然哭了,我也跟著哭。他的聲音很低,我的聲音很響。奶奶、奶奶。在路上,父親一直沒哭,只是話很少。

大廳里有很多電子指示牌,黑底白字,不斷滾動,我的名字也在其中。這些名字像一艘艘船,滑動得很快,仿佛電影散場時的字幕。

很多人我都不認識。見到了大伯伯,我才有些安心。還有小伯伯,她是大伯伯的妻子。小伯伯哭了,大伯伯沒哭。他們的頭上都扎著白頭巾,腰間扎著麻繩,那些白色的粗麻布會被風吹起,像巨大的鳥尾。我和父親也照樣戴上。我沒有問為什么。

口腔里,一種即將下雪的金屬味,每次要下雪,我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冷空氣扎進肺里,針刺一般。外婆,也就是小伯伯的母親,對父親說,這么冷,讓熊熊穿這么薄。父親不吭聲。

出發(fā)前,父親幾次讓我穿一件更厚的羽絨服,都被我拒絕了。我就要穿黑色的這件。奶奶曾經夸過我,說穿這件,很帥。

那時,奶奶還能認出我,還知道我是她的孫寶。

……

(節(jié)選完,責編王繼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