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2025年第2期|莫言:我熱愛生活的理由
莫言,本名管謨業(yè),代表作《生死疲勞》《蛙》《紅高粱家族》等,多次獲得包括茅盾文學獎、百花文學獎在內(nèi)的各類文學獎項。2012年,成為首位中國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爆炸》發(fā)表前后
1985夏天,我的中篇小說《爆炸》投給了《人民文學》,據(jù)小說組組長朱偉說,他們很喜歡,還說主編王蒙老師希望與我談談稿子中的一些問題。我在馮立三老師的帶領下,去了王蒙老師家。那時他還住在虎坊橋,屋子里連地板上都堆著書。當時他正與唐達成先生和鮑昌先生討論事情,讓我們先到外邊等待。不一會兒,王蒙老師喊我們進去,他向唐與鮑二位先生介紹了我,馮立三是他們的老熟人,不用介紹。王蒙老師說,我馬上要走,只能與你談十分鐘。
他跟我探討了三個同義字的用法,閹割的閹,劁豬的劁,還有一個騸字。王蒙老師說,按照習慣性的說法,在民間的口語中,可能使用更多的是“閹?!卑桑块幣r~馬嘛。當然,你可以改也可以不改。我沒有改,小說發(fā)表后我看了,編輯也沒改。
現(xiàn)在回頭來想,閹字可能是比劁字更加符合語言習慣。
王蒙老師當時是《人民文學》的主編,又身兼作協(xié)重要領導職務,確實非常忙,但看這個稿子時依然如此認真,甚至具體到三個同義字的不同用法和大眾更習慣的用法,這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幾個月后,《爆炸》在《人民文學》1985年第12期頭條發(fā)表了,引起了廣泛的討論。那時候,我覺得這篇小說能發(fā)表是不太容易的。
因為我們當時頭腦里邊還有很多的清規(guī)戒律,比如小說到底能不能這樣寫?本來寫的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你卻東拉西扯,一會兒天上的飛機,一會兒地下的狐貍,一會兒飛機音爆,一會兒馬車在路上奔馳等等。但是王蒙老師卻拍板發(fā)表了這篇小說,而且放在了頭條的位置上,由此可見,當時的《人民文學》確實非常開放,非常扶持年輕人。
到了1986年3月,《人民文學》發(fā)表了我的中篇小說《紅高粱》。王蒙老師沒跟我具體談,是朱偉給我寫的信,告訴我說王蒙老師看了這個小說以后,說了一些贊揚的話,這讓我的那個春節(jié)過得非常高興。在《人民文學》上發(fā)表小說,而且得到了王蒙老師的贊譽,確實是個巨大的鼓勵。
我和王蒙老師談《爆炸》的時候,他就當著唐達成先生和鮑昌先生的面發(fā)表了后來流傳甚廣的一段話,他說讀了莫言這個《爆炸》之后,我感覺到我老了。如果我年輕20歲,完全可以跟他拼一下。當時鮑昌先生笑著說,你不老,你完全可以跟他拼一下。當然,我知道王蒙老師是謙虛。直到現(xiàn)在,我覺得他依然保持著這種開創(chuàng)的精神,依然在與時俱進地寫作,在寫作上他一直保持著一種沖鋒在前的姿態(tài),一直跟我們的時代生活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而且他一直在關注、扶持年輕人的寫作。
我覺得作家成名之后往往會不喜歡看年輕人的作品,而且會瞧不起年輕人的寫作。王蒙老師不是這樣,你看他在主編《人民文學》的時候,扶持了多少年輕作家?而且他對年輕人的贊揚是不遺余力的,他絲毫沒有老作家的保守心態(tài)。
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比當時的王蒙老師大得多的年齡,應該好好學習王蒙老師對年輕人寫作的那種包容、扶持的態(tài)度。
卑之無甚高論
拙作《天下太平》獲汪曾祺華語小說獎,十分高興。汪先生是短篇小說大師,一篇《受戒》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文學創(chuàng)作中尚有諸多清規(guī)戒律時另唱別調(diào),令人耳目一新。其后模仿者甚多,但得其精髓者甚少。蓋因欲作散淡之文,應先做散淡之人,而遍視當時文壇,能具汪先生那般散淡心態(tài)者,確也寥寥無幾。
汪先生的散淡當然不是故作的姿態(tài),他的散淡來自曾經(jīng)滄海,來自徹悟人生,來自司空見慣。但汪先生并不是絕戀紅塵的老僧,他的那顆童心蓬勃跳動著,使他的作品洋溢著天真和浪漫。這樣一種老與嫩,動與靜,山與水的融合,使他的作品呈現(xiàn)出一種既有傳承又有創(chuàng)新的獨家氣象。
有人有才而無趣,有人有趣而無才。汪先生是多才而有趣之人。有人留下文章沒留下故事,有人留下故事沒留下文章。汪先生是既留下很多文章,又留下很多故事的人。當然,現(xiàn)在坊間流傳的很多汪先生的故事與許多被眾口相傳的名人故事一樣,是不能當信史對待的,但故事編撰者的愛憎是分明的。
其實我與汪先生并無太多的交往,見過數(shù)次,歷歷在目。一次是我在原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以下簡稱軍藝)文學系讀書時,聽汪先生講課。講課開始,汪先生先在黑板上寫了六個大字:卑之無甚高論。然后從他家鄉(xiāng)集鎮(zhèn)上米店、炭鋪、中藥房大門上的對聯(lián)講起,油鹽醬醋、喝酒飲茶,全是日常生活,一字沒提《受戒》。課后,我追他至大門口,問和尚頭上所燒戒疤的數(shù)目。他略一思索,說:“十二個?!钡诙问亲咀鳌锻该鞯募t蘿卜》在華僑大廈召開研討會,他參加了。主持會議的馮牧先生說:“連汪先生都來了啊。”第三次是首屆“大家·紅河文學獎”授予拙作《豐乳肥臀》,頒獎典禮在人民大會堂進行,汪先生是評委,出席了儀式。席間,他悄悄地對我說:“你這本書太長了,我沒讀完。”之后在一個晚會之類的活動上,又見過一次。散會之后,他在那些履行完使命的花籃前專注地挑揀花朵,幾位女子幫他挑選。這情景鮮明地烙印在我腦海里,以至于每每提起他,便想起他挑選鮮花時的神態(tài)。
這次榮獲汪曾祺華語小說獎,是評委們?yōu)槲覄?chuàng)造了一個緬懷汪先生的機會,謝謝你們。
拙作《天下太平》,原本是想寫一個懸疑故事,里邊原本有用漁網(wǎng)拖上來令人不快物品的情節(jié),但考慮再三,感覺不好,便改寫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當然現(xiàn)在這樣子也未必好。
談到自己的小說,我就想起汪先生寫在黑板上的“卑之無甚高論”。幾十年來,我一直從字面上來理解這句話,以為汪先生只是在謙虛,今日一“百度”,才知道此句還有提醒他人講實際問題,不要空發(fā)議論的意思。而這意思,無論是對從事什么工作的人來說,都是好意思。
那天,在軍藝的課堂上,汪先生講沒講他的老師沈從文先生傳授給他的小說秘訣——貼著人物寫——我確實記不清楚了,但經(jīng)汪先生傳播之后,沈先生的這句話在我們這茬作家中,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吾生無緣聆聽沈先生講課,猜想中,他講課的風格,應該與他的高足汪先生相似吧。他們都是沉靜敦厚但又內(nèi)蘊靈光的人,也都是筆下滔滔但又不善言談之人,更相似的一點,他們都“但開風氣不為師”,這句話與教師職業(yè)并不矛盾。那些自以為開了風氣,插旗招徒,嘯聚江湖的人,大多是無甚建樹者,而如沈先生、汪先生,卻是在謙虛中引領了風騷。
我是這么“出道”的
前些天,我回老家開了一會兒聯(lián)合收割機,圓了一個多年的夢,過了一把癮。坐在高高的駕駛室里,聽著機器的轟鳴,嗅著青玉米被粉碎時散發(fā)出來的氣味,感覺很不錯,心情很澎湃。有人問,這樣短暫的體驗對你的寫作難道真的會有幫助?
我坦率地告訴大家,確實會有幫助。如果我在未來的小說中要寫一個開聯(lián)合收割機的駕駛員,有了駕駛的體驗,總比憑空想象要好得多。當然如果能長時間地體驗,感受會更加深刻。
當然了,有的人不體驗,也有可能寫得很好。我今天主要想跟大家談談我發(fā)表的第一篇小說,題目叫作《春夜雨霏霏》,發(fā)表在1981年第5期《蓮池》上。距今整整40年了?!渡彸亍肥潜6ㄊ形穆?lián)主辦的文學雙月刊,當時的主編是寫《小兵張嘎》的文學前輩徐光耀先生。那時候我在保定滿城縣的石門當兵。營房坐落在山溝溝里,山都是光禿禿的,山上有老百姓在放羊、在唱歌。那個時候,部隊有好多人熱愛文學,刊物來了,大家都搶著看,看完以后還在一起討論??炊嗔?,就躍躍欲試,偷偷學著寫。寫完了就專找那些地區(qū)級的小刊物投稿,大刊物不敢投,總感覺小刊物投中的概率更高一些。補充幾句,我這里說“小刊物”絕沒有輕視或瞧不起之意,更沒有成名之后忘恩負義的輕浮,只是如實描述自己當時的真實心態(tài)而已。
稿子寄出去后就天天盼,夜夜想,希望能夠被發(fā)表。結(jié)果總是退稿。退稿嘛,就是一個大信封,里面裝著你的稿子,再附上一封打印的信。有一天,我收到了《蓮池》編輯部的一封薄薄的信,是個小信封,不是大信封。
有戲!我的心怦怦亂跳!
拆開信封一看,果然是一封手寫的信,薄薄的一張紙,鋼筆字,那個筆畫寫得很粗,龍飛鳳舞。大意是看了我的小說,感覺基礎很好,希望我能到編輯部去面談。這可是大喜訊!我的戰(zhàn)友們好像比我還要高興,嚷嚷著讓我請客。
于是在星期天,我請假去了保定市,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了《蓮池》編輯部,就在保定的著名公園古蓮花池對面的一個小院子里。給我寫信的老師,名叫毛兆晃。他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畢業(yè)的,是北京師范大學音樂系戲劇專業(yè)的大學生,據(jù)說他曾經(jīng)在老舍先生的話劇《龍須溝》里邊扮演過群眾角色。毛老師說,你的小說語言很好,心理描寫很細膩,尤其是對大海和海島的描寫很傳神。你是不是在海島上當過兵?我說,沒有,只去大海邊上轉(zhuǎn)過兩次。毛老師笑著說,那你的想象力還是不錯的嘛。毛老師跟我又簡單地把小說的情節(jié)捋了一下,希望我能拿回去再充實一點兒細節(jié)。
我拿回去感覺沒法兒改,沒法兒充實,索性就以海島為背景重新寫了一篇,寄到編輯部。幾天后,毛老師打電話來讓我去編輯部一趟。我心里想,這回行了。到了編輯部,毛老師說,你怎么搞的,這一篇還不如前面那篇好。不過這篇里邊有幾個細節(jié)還不錯,可以移到第一篇小說里去。我回去就將這兩篇小說合并在一起,起了個題目叫作《雨夜情思》,恭恭敬敬地抄好,又寄到編輯部。之后就沒了消息。過了很久也沒消息,我想寫封信問問吧,又不好意思。
有一天,我在辦公室里翻報紙,忽然看到《光明日報》的邊角上登載著《蓮池》第5期的目錄,頭條是短篇小說《春夜雨霏霏》,作者是莫言。
說到“莫言”,我還想在這里插兩句。其實在黃縣當兵的時候,我就開始投稿了,那個時候使用的名字還是我的原名“管謨業(yè)”。1979年9月,我調(diào)到保定之后,突發(fā)奇想,把我的原名中間那個字一拆兩半,就變成了“莫言”?!洞阂褂牿愤@篇小說的發(fā)表,也標志著“莫言”這個筆名正式啟用。當時我舉著那張報紙,蹦的那是一個高!然后我就跑到炊事班里去幫廚。炊事班班長說,咦,秀才來幫廚,太陽從西邊出來啦?
后來我聽毛老師說,這個小說題目是鐘恪民老師幫我改的。鐘老師當時三十歲出頭,也是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來的,人很瀟灑,文藝觀念很新。我的小說《民間音樂》因為風格變化讓毛老師拿不準時,鐘老師卻大加贊賞,并接替毛老師當了這篇小說的責任編輯。
好了,我給大家簡單地介紹一下我公開發(fā)表的第一篇小說《春夜雨霏霏》的內(nèi)容吧。其實這篇小說沒有什么故事情節(jié),與其說它是一篇小說,還不如說它更像一篇散文,寫的是在一個春天的雨夜里,一個少婦想念自己在海島上當兵的丈夫的故事。我的第二篇小說《丑兵》,第三篇小說《因為孩子》,第四篇小說《售棉大路》,第五篇小說《民間音樂》都發(fā)表在《蓮池》上。當時《蓮池》編輯部的那些老師們就說,這個人怎么老認準了給我們投呢?他難道不能往別的刊物投一下嗎?后來我在他們的鼓勵下,也開始往別的刊物投稿了。
我早就說過,我是從《蓮池》里撲騰出來的,沒有《蓮池》就沒有我的今天。所以我用大筆,書寫了“蓮池”這兩個大字,以此來表達我對《蓮池》的懷念和對保定市文聯(lián)各位老師的謝意。
我的寫作靈感是怎么來的
我小學五年級就輟學了,過早地進入了成人社會。當我的同齡人還在學校里面打打鬧鬧時,我就開始跟大人一塊兒勞動了。我體力不行,大人的活干不了;想找小孩玩,沒有,人家都在學校里。大人就讓我去放牛、放羊,這就讓我一頭扎到大自然里去了。牛、羊是我的朋友,盡管我沒人說話,不能跟人交流,但是我會對著牛羊,對著大自然交流。甚至在心里面編造了各種各樣的語言,在吶喊,在唱歌,在說話。
一兩年以后,我就必須參加一些跟大人一塊兒的勞動了。大人干活,我?guī)腿思覡颗!?/p>
因為我畢竟認識幾個字,晚上的時候就讓我當記工員。我每天晚上去生產(chǎn)隊的記工房,為白天勞動的社員們,記下他們今天干了什么,那時每個人都有一本勞動手冊。這就是說我已經(jīng)和成年人打成一片了,所以我比很多同齡的孩子,更早地知道了成年人在干什么,在想什么,在說什么。因此,在語言方面,我更早地了解了成年人之間的語言,農(nóng)民的這種幽默,農(nóng)民的這種諷刺。
還有老人講述的歷史掌故、傳奇人物、妖魔鬼怪,各種動物變化成人的聊齋式的故事。所以我就了解了大自然,了解了成人社會,也了解到很多在學校里學不到的民間的、口頭的語言。這就讓我具備了一種講故事的才能,因為我從小就是一個聽故事的人。那時在集市上,還存在著一種說書人,講《烈火金剛》,講《林海雪原》,講《紅巖》……因為他要把一部小說講好幾個月,不斷地講,所以他在每一個故事里大量地添油加醋,隨機演繹。有的時候可能是講某個人穿一條褲子,講了一天還沒穿上來,就是這樣一種東拉西扯的語言風格。
村子里面有很多這種口頭語言家,他們不認識一個字,但是講起話來,天然押韻,而且妙語連珠。農(nóng)村的生活體驗,農(nóng)村的語言寶庫,給了我很大的教益、收獲。后來當我成為作家的時候,這種早期的語言積累,自然就會被利用起來。這是我從一個聽故事的人,慢慢變成一個講故事的人的過程。
想象力也很重要。想象力剛開始就是胡思亂想,你一個人在草原上放牛,周圍也沒個成年人,天上全是各種各樣的鳥,百靈鳥、畫眉鳥……發(fā)出婉轉(zhuǎn)的叫聲。地上就是飛來飛去的螞蚱,牛在吃草,牛也在追逐,牛跟牛之間有時候也在爭斗,在這樣一個跟大自然完全融為一體的環(huán)境里面,想象力不可能不澎湃。有時候我就做白日夢,想各種美好的事情,然后把聽到的“狐貍變美女,刺猬變神仙,蛇變?nèi)恕边@樣的故事,跟眼前看到的東西結(jié)合起來,有恐懼也有希望。所以這樣一種想象力,我覺得是建立在對大自然的了解的基礎上的,因為想象力是有物質(zhì)基礎的,有物質(zhì)材料的。
我們的想象是建立在農(nóng)作物、草地、牲畜,這樣一種農(nóng)村生活物質(zhì)基礎上的。而現(xiàn)在城里年輕人的想象力,應該是建立在高樓大廈、各種電子產(chǎn)品、網(wǎng)絡游戲之上的。時代不同,我們?nèi)伺c人之間的想象力,依據(jù)的材料也不一樣,所以寫出的文學作品也是不一樣的。
《紅樓夢》中,我最喜歡哪個人物?
坦率地說,我既不喜歡林黛玉,也不喜歡薛寶釵,更不喜歡賈寶玉。我最喜歡的實際上是劉姥姥。因為我是一個寫作者。
我覺得從文學性和人物的典型性上來講,劉姥姥是塑造得最有個性、最生動的一個。她是一個農(nóng)民、窮人,實際上,她是到賈府里打秋風去了。但是她機智幽默,能夠自輕自賤,用獨特的方式博得賈府上上下下的喜歡。當然,她也達到了她的目的。她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語言生動,比如“老劉老劉,吃個老母豬不抬頭”等。她毫不遮掩她身上粗俗的一面,而且把她身上的這種粗俗、有趣的特點表現(xiàn)出來,讓賈府這些幾乎不食人間煙火的、在世外桃源中的少男少女們大開眼界。讓他們看到了他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勞動人民。
最后,當賈府敗落后,王熙鳳也落得無家可歸。她的孩子也無家可歸時,劉姥姥出面把王熙鳳女兒保護起來,給她安排了一個很好的去處。劉姥姥在危難時刻,出手幫了賈府一把。所以我想,曹雪芹在寫這個人物時,實際上是充滿了厚愛的,他沒有把她當作一個反面人物來寫。
曹雪芹非常了解底層老百姓的生活,所以塑造出了劉姥姥這樣一個在《紅樓夢》里格外引人注目的形象。這是我從文學的觀點來評判《紅樓夢》里的人物。當然我想,朋友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這也是完全正常的。而這也正是《紅樓夢》的偉大之處。它寫了幾百個人物,每個人物幾乎都有鮮活的性格,這是最了不起的。
如何度過一生才不算白費
人生看起來很長,但也很短,就看你站在什么角度來評價。
我覺得我們作為一個人,能夠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本就是一種巨大的幸福。作為一個人,我們有思想、有理想、有希望、有追求,這是非常積極的一面,所以我覺得應該積極追求。
有一個自己想從事的工作、目標,然后千方百計通過工作、學習來實現(xiàn)它,來滿足自己的追求。但是如果實現(xiàn)不了的話,難免也會失望,這時候,我覺得要隨遇而安。因為我想每個人都有各種各樣的想法,有的比較切實可行,有的比較虛幻,難以實現(xiàn)。而且在人生當中,如意的事只能占十之一二,不如意的事應該占十之八九,這也是古人講過的一句勸人的話。
所以我想,追求的時候應該實事求是,年輕的時候有一些幻想,有一些浪漫的想法,當然是非常正常的。但是隨著自己進入社會的時間越長,對自我、對社會的認識越來越透徹,那么這個時候就應該適當調(diào)低自己的目標,切合實際、力所能及地做一些工作,如果實在達不到這個目標,也沒有關系。人生的另一個態(tài)度就是隨遇而安,只要身體健康,心情愉快,家庭和睦,這不也很有意思嗎?來到了這個世界,看到了這個世界,目睹了這么多的歷史發(fā)展中的各種各樣的大事小事,結(jié)識了種種朋友,見到了諸多山川河流,掌握了這么多知識,吃了這么多美食……從平常人的角度來看,每個人都有自己值得自豪和滿足的地方。
總之我覺得就是兩個方面,第一,積極追求,第二,隨遇而安。
我熱愛生活的理由
關于熱愛生活,實際上我想,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熱愛生活的。有的人可能說他不熱愛生活,這種說法,實際上也未必是他一貫的看法。也許他今天說不熱愛生活,明天突然就會因為某一個事情而熱愛生活了。你只要對生活當中的一些事物,有興趣,有熱情,這就是熱愛生活的標志。
熱愛生活,并不表示你不討厭生活當中的某些東西。一個熱愛生活的人,可能也對生活中存在的很多東西深惡痛絕,而這種對負面東西的深惡痛絕,也反證了你是個熱愛生活的人。
總之,熱愛生活的理由是千千萬萬的,誰也說不完全。我想我們作為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本身就是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我們的生活內(nèi)容是跟大自然緊密相連的。我們處在地球的某一個地方,我們在高山,我們在大海,我們在草地,我們在平原,我們在小小的溪流邊上垂釣,我們在林蔭道上漫步,我們陪孩子唱歌,我們跟朋友吃飯、喝酒、聊天……這些都是我們生活的具體內(nèi)容,這都是有趣的,令人愉悅的,能夠讓我們感覺到作為一個人存在的意義。
至于生活當中的這種瞬間,太多了,我想一個人在漫長的一生中,肯定有灰心喪氣的時候,甚至有絕望的時候。但灰心喪氣時,絕望時,總有一個轉(zhuǎn)機,讓你能從這種不良的情緒當中擺脫出來。誰也不可能一天到晚沒心沒肺的,永遠高高興興,這種人不能說絕對沒有,但是大多數(shù)人還是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的。人的情緒也像一年當中的四時變化,一天當中的溫度變化。但總體來看是相對平穩(wěn)的,有理想,有目標,然后在學習著,工作著,奮斗著,我想這就是我們熱愛生活的理由,也是我們熱愛生活的具體表現(xiàn)。
至于生活的趣味,我想是各種各樣的。有的人喜歡烹調(diào);有的人喜歡做衣服;有的人喜歡唱歌;有的人喜歡跳舞;有的人喜歡畫畫;有的人喜歡寫作;也有的人喜歡跟朋友聊聊天;有的人喜歡下棋;有的人喜歡在手機上玩抖音。
你對生活的某一部分感興趣,自然就會體會到生活的很多側(cè)面。比如一個人特別喜歡下棋,他跟一個不喜歡下棋的人對下棋這個事情就有不一樣的感受,他可以談到下棋的一些微妙的情緒。一個人喜歡烹調(diào),那么他跟一個只會吃不會做菜的人,對菜肴的判斷、觀察就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