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期間，幾場大暴雨之后是連綿的陰雨，山里氣溫驟降，營地上的羊圈污水成河，順著地勢，從帳篷旁邊一條條往東南方向流淌。一開始駐扎的時候，我們便在帳篷周圍挖好了排水溝，羊糞污水不至于沖進帳篷里來。但我還是會提著鐵鍬，巡視帳篷周圍，看情況擴大排水溝的容量，也要將沖進溝里的羊糞及泥土挖出去，讓水溝保持通暢。

這一年母親生病，她和姐姐住在冬窩子靜養(yǎng)身體，我和父親拉瑪粗糙地生活在夏季營地，我每天最擔心的事情是吃什么，還有能不能吃到可口的飯菜。我對拉瑪?shù)淖鲲埶讲粨模斜容^好的手藝，但那是在他沒喝酒的情況下，一旦他喝了酒，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東西。而可怕的是他總是醉醺醺的。

他不怎么管牲畜的生活，天天在想怎么給我張羅一個媳婦，我很擔心他因為心急而放低兒媳的標準，隨便找一個女孩糊弄我，我告訴他讓我自己來，但他不放心我，說我沒有心眼兒，找不到好女孩。我拗不過他，我們經(jīng)常為這件事爭吵。陰寒天氣的到來，轉移了我們的注意力。

一天夜里，拴牛的地方，母牛們喊成一片。后半夜的時候出去檢查，發(fā)現(xiàn)有三頭小牛犢已經(jīng)被凍壞了。我們把小牛犢抱進帳篷里面，用氈，用毛毯，甚至用被子把它們裹起來，放在爐子旁邊，又給它們灌熱水。它們狀若篩糠，把毯子的一角抖動出眼花繚亂的頻率。

這種情況下也沒有我們睡覺的份，每隔一段時間就得去看看牛羊。后來，有幾只扒光了舊毛而新毛還有待成長的羊也進入帳篷，接著是另外兩頭小牛犢，把帳篷塞得滿滿當當。

天亮后，添加了北風的陰雨使天氣更加寒冰刺骨，有兩頭兩歲的小牛出現(xiàn)了不好的癥狀，而且在我們來不及救助的時間里飛快地失去了生命。而我們的鄰居一家已經(jīng)在牛群那里大呼小叫了，因為他們的幾頭小牛都已經(jīng)凍死了。

我們與鄰居阿勒騰·巴迪一家，以前其實并不熟悉，他們成為我們的鄰居也就是這個夏天的事情，他和我們原來的鄰居交換了這一年夏季草場的營地，于是才成了我家的鄰居。阿勒騰·巴迪正在牛擋里跟兒子大發(fā)雷霆。他兒子在頂嘴，然后他們父子倆就在那里吵了起來。后來，吵架的聲音低落下去，他們抬著牛，移到干凈的地方開始剝牛皮。光景好的人家，也是舍不得將這些牛肉丟棄的，哪怕這種凍死的肉一點也不好吃。

我和父親當然也要干這件事情，在陰冷的細雨中，拿著剃牛小刀，一人一頭，剝牛皮卸牛肉，放到小帳篷的塑料布上，等待晾干，然后掛到大帳篷的爐子旁邊，用牛糞煙把這些肉熏制起來，以免腐爛了。

每年凍死羊或者小牛都是會發(fā)生的事情，倒是見怪不怪，也沒有覺得不可接受，但是阿勒騰·巴迪依然對他兒子不依不饒，因為他覺得兒子半夜里沒有起來照看這些小牛和羊群是失職，他們一邊剝牛皮一邊在爭吵。后來事情惡化了，阿勒騰·巴迪丟下刀子，也從兒子手里奪下刀子，扔在地上，開始揍起了這個已經(jīng)十七八歲的小伙子，他兒子沒有還手，但依然不肯服輸，還在爭執(zhí)，嘟嘟囔囔地不停嘴。

到了下午，阿勒騰·巴迪和父親在一塊兒說話，難得這么清醒地在一塊兒交流如果天氣再不好轉該怎么辦？當然他們也商量不出什么好辦法。幾個小時過去了，他依然對兒子的失職充滿憤怒，他還試圖說服我父親鞭罰我，他覺得我和他兒子都欠教育，他認為我們在學壞，而且不知悔改。

父親本要一笑了之，但我對這個腿短的中年男人的陰險行為很鄙視，狠狠地頂撞了他，我說他是個爛人，咬不動大豆咬燕麥。這下真的惹惱了父親，他覺得作為一個小輩，對長輩這樣不客氣地說話確實欠教養(yǎng)，于是他很敏捷地抓住我，真的用他常年別在褲腰帶上的小鞭子揍了我。

無論如何，無論從哪方面看，阿勒騰·巴迪的計謀得逞了，他得到了想要的結果。當他和兒子一起回家的時候，兩個冒失的背影那么親密無間，讓我覺得好像一個赤裸裸的陽謀落在了我們父子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