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減肥”一直是國人持續(xù)不斷熱度不減的話題，尤其是那些愛美的女性，只要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幾乎都離不開聊減肥。的確，醫(yī)學專家認為肥胖是“萬病之源”，而隨著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有人稱中國人已從過去的“東亞病夫”逐步變成“東亞胖夫”，減肥自然成為胖人的當務之急。然而，肥胖有標準嗎，體重超出多少需要減肥？少吃或不吃或吃得差是減肥的應有選擇嗎，什么才是最科學的減肥方式？所有這些問題，或許你都能從這篇報告文學中找到正確的答案。

向肥胖宣戰(zhàn)！

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要用《向肥胖宣戰(zhàn)！》來做電視專題的題目，我耳邊就響起了“開槍，為他送行”，悲壯得不行不行的。

有那么嚴重嗎？

不就是胖點？肥嘟嘟、顫巍巍、扭噠扭噠、笑瞇瞇……

這世界有男就有女，有胖就有瘦。美國隨處可見豐乳肥臀，中國唐代也講究過環(huán)肥燕瘦，蘿卜白菜各有所愛……

此言差矣。

2019年春節(jié)前，我因為太胖，險些鬧出一場生命的“意外”，這才頭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起“胖”，看到了肥胖的厲害，以及它如何能夠憨憨地就成了“生命的殺手”。

那天下午，為了采訪中國心腦血管專家胡大一教授制作我的《別被“過度支架”》，我整整一下午，就在北京東三環(huán)一家嘈雜的大酒店的咖啡廳里，又問、又聽，錄音、筆記，身心俱疲。晚上8點回家坐上地鐵，已經(jīng)感到頭脹、身沉，整個人都有點站不住，還有點想吐的意思。

我在包里亂翻，第一時間本能地找出了一個塑料袋，攥在手里，如果要吐（肯定是“狂噴”啊），沒有裝備，地鐵的車廂，我身邊的乘客，可就慘了……

終于熬過最后的四站，我倉皇出逃，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的血壓已經(jīng)高到了高壓210、低壓120（毫米汞柱），更不知道這樣持續(xù)性的“高血壓”已經(jīng)開始向我索命。

幸虧當晚，我先生的妹妹正好送公婆來我家照例一年一度地“來過春節(jié)”，小姑妹看到我很難受，上來就問：“姐，怎么了？你的臉可是漲得通紅通紅的，來來，先量一下血壓?！?/p>

先生拿出血壓計，我一量，全家人立刻慌了神兒。

先是我小姑妹給她的大姑姐（一位醫(yī)生）打電話，跟著聽到醫(yī)生在電話的那頭說：

“快，千萬讓她別動，這樣的血壓很危險！”

“先給她來1/4的硝苯地平！”

“再給她弄半片卡托普利！”

跟著：“使勁刮她的大拇指外側(cè)，這是中醫(yī)降壓的好辦法——兩只手輪換著刮，不要停！”

……

整個晚上，我們家成了急診室，先生急得滿頭冒汗，我的大拇指也很快往外滲血。

還好，一個小時后，我的高壓已經(jīng)降到了190，醫(yī)生又打來電話說：“那也別動，能平躺著就讓她那么一直平躺著。”

眼淚不由自主地往外流，知道這一回我是把家里人給嚇壞也把我自己給嚇壞了……

后來到了醫(yī)院，長達半年的時間，我接受了一系列的檢查，心內(nèi)、神內(nèi)，有些地方我是一輩子都沒來過。醫(yī)生說：“您這輩子沒有來過？很多人，哼，頭一次來，就折在了這里?！?/p>

??？

好心的醫(yī)生，還愿意跟患者“多說上幾句”。他看完我手里的一大堆檢查報告，說：“您看您這血壓、膽固醇、高血脂、冠狀粥樣硬化、頸動脈斑塊，樣樣壞東西都有了，這些都是隨時可能出現(xiàn)危險的慢性病，這些病都跟肥胖有關。因此不管您做了多少的檢查，也不管我能給您開出多少的藥，說句不該說的話哈，您不減肥，那早晚得出事?！?/p>

早晚得出事？能出什么事呢？這么邪乎？

肥胖與慢性病，肥胖與死亡——這之間，都有關系？

當然有！

您以為？

您以為！

第一章 中國，東亞“胖”夫？

啥叫胖？有標準嗎？

2019年秋，我終于下決心要做一期《向肥胖宣戰(zhàn)！》的《新聞調(diào)查》了。這是我?guī)资曜鲇浾撸谝淮?，也是唯一的一次因為“個人的原因”進行的選題策劃。

“沒有健康的胖子！”

“只要胖，就是??！”

這兩句話，做節(jié)目前，我聞所未聞。

同樣在2019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實際上已經(jīng)給全球因病致死的四個頭號大敵作出了認定：

心腦血管疾病、癌癥、糖尿病、高血壓。

這“四樣病”和人的“高體脂肪率”都有關，也都跟人的肥胖有關。

我們的身體出現(xiàn)了過多的脂肪，便很容易引起血壓、血脂、血糖、尿酸的失常，這“四高”會直接威脅到心腦血管。

“白色結(jié)構(gòu)”有人聽說過嗎？就是在我們的體內(nèi)，板油、脂肪，浸潤到紅色的肌肉里了，它慢慢地會讓我們的脊柱失去支撐、牽拉，致使“脊柱散架”。

因此，“肥胖”是導致人罹患多種致命疾病的“元兇”，這個結(jié)論如今已成為醫(yī)界的一個通識，只不過中國的很多“胖友”還沒有對此給予足夠的重視。

如果不是這次“血壓冒頂”，說老實話，我一直都是個胖子，而且不想單純地為了身材苗條而舍棄美食，倒覺得那樣做顯得俗氣。另外——瘦人太精明了；胖子嘛，在世俗的眼里，總好像顯得比較憨厚。

曾經(jīng)有一位女友PP，也是在電視臺工作，我就很欣賞她的個性。

PP長得胖乎乎的，人見人愛，平日里還總會把自己往“胖”里頭去打扮：要么一身“民族風”，要么“西洋范”，大花帽、大眼鏡，身上總是紅紅綠綠，調(diào)皮并浪漫著。每次到我家，人家才不管別人怎么議論呢，坐到飯桌前，哪個座位離紅燒肉近，她就坐在哪里。飯局的前半場你根本聽不到她會開什么腔，“沒工夫跟你們說話”！等到一碗飯、一盤子紅燒肉下肚了，PP這才心滿意足，才能騰出嘴來夸一夸大師傅的手藝。嗨，你還別說，這PP的周身，就透著一種“胖”的魅力。

人要是能一直就這么吃，還不長肉，不影響身體健康就好了。

可世間，哪有這等好事？

物極必反，能量過多地存儲于人體，“紅白之戰(zhàn)”，健康就會走向反面。

因此我被醫(yī)生嚇唬了以后便開始研究胖，也開始研究“肥胖”如何能給人的生活帶來種種的“健康隱患”。

2019年7月24日，北京海淀醫(yī)院舉辦了一場為時一天的“科學減重”的學術(shù)報告會，因為面向社會，所以不是醫(yī)護人員，我也能報名前往去聽講座。

在這個會上，我領略了很多關于“肥胖摧毀健康”的尖銳之說。同時，也看到了很多專家、學者如何為“全民減重”（醫(yī)生不叫減肥，叫減重）而奔走呼號——真是不學不知道，一學嚇一跳，還增長了很多再不明白就晚了的知識。

怎么講？

第一，我不知道什么是準確的“超重”與“肥胖”。

第二，我不知道中國人現(xiàn)在的“胖子”竟然有那么多。

第三，“胖子”不是個人的口味好惡，它會殘酷地威脅我們的性命！

啊？

先驗證一下你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超重”或“肥胖”了吧。

三種辦法：

A.BMI（body mass index）指數(shù)：就是人體的“體重指標”。用體重去除以身高的平方（也就是除2次的身高），得出的數(shù)字如果超過了女24（男28），那你就屬于不正常、就超重了。

B.腰圍（WC）：女性的腰圍不能大于85cm（男性不能大于90cm），超了，就是肥胖。

C.體脂肪率：人除了重量，內(nèi)部的“脂肪”含量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指標，女性＞30%（男性＞25%），也顯示出你已經(jīng)達到了或許表面上還看不太出來的“中心性肥胖”！

世衛(wèi)組織界定的BMI指數(shù)比中國高（女25、男30），如果簡單地來衡量：你的體重超過了“標準體重”的10%，就可以被視為“超重”；超過 20%，就會被視為“肥胖”；而肥胖又可根據(jù)超過“標準體重”的程度再分為輕度肥胖（超重20%)、中度肥胖（超重30%)、重度肥胖（超重50%）……

說老實話，此三種方法，除了第三種“體脂肪率”（這個東西是要站到專門的測量秤上去查才能夠知道），“BMI”和“WC”，每個人，其實分分鐘都可以自己掐算、丈量，只不過這非常簡單的一件事兒，很多人都并不知。比如我，作為一個標準的胖子，已經(jīng)有“胖齡”三四十年，但我就一直都不知“肥胖”究竟應該怎樣定義。

40年前，我還在當兵，文藝兵，人很瘦，小腰一尺七，軍裝怎么穿都嫌肥。

40年后，我再做當年“掐腰”的動作——我的媽呀，腰還怎么“掐”？兩只手像扶著水缸——那腰圍，我也不是沒有偷偷地量過，已經(jīng)給你漲到了二尺七，比過去整整粗出來了10寸！

肥胖的“水缸”能淹死人！

專家們說這絕非危言聳聽！

好了，知道了肥胖是“健康的大敵”，會“殺人于無形”，因此，領導很快就批準了我做《向肥胖宣戰(zhàn)！》這一期節(jié)目，整個2019年秋冬，我一門心思地就扛著這一項重任，從節(jié)目的前期調(diào)研，到后面的一天天采訪，北京的好幾家醫(yī)院，我成了?？汀Ｓ绕湓谥腥沼押冕t(yī)院，這里有一個“減重糖尿病健康管理中心”，人稱“減重中心”，我反反復復地出沒，為的就是能在這里結(jié)識相關的醫(yī)生和迫切要求減肥的一眾“胖友”。

“胖友們”在醫(yī)院里走來走去，每個人都穿著病號服，遠遠望去，不瞞你說——我眼前就有一座座的“肉山”在移動。

這樣形容，對“胖友們”肯定是大不敬，但“胖友們”都很好，大家都“并不回避”自己的肥，見了我，很多人還愿意走到我們的攝像機前，急不可待地告訴我他（她）是怎么“胖起來的”，“胖”有多么難受、多么無奈。

因為中日友好醫(yī)院匯集了全國的胖患，“胖”能把自己“胖成了一座山”（馬路上已經(jīng)很少見，我才能在這里看見），他們的身體已經(jīng)分不出正面、側(cè)面，胸前也分不清男人、女人，都挺著一對大大的副乳，一走一抖、一走一顫。

很多人才二三十歲，就說自己胖得連糖尿病、心臟病、痛風病等等就都“一胖全來了”。

一位32歲的小伙，叫XP，我見到他時他的體重已經(jīng)是320斤，所以32——320，一下子就記住了。不過XP說他的體重最高時曾經(jīng)達到過390斤，也就是說已經(jīng)是一個接近400斤的“大胖子”。

“過去咱哪知道什么是糖尿病?。颗紶柭犂先苏f起，還以為那是一輩子吃糖給吃出來的，但這病，咱跟年輕人也沾邊兒？”

后來在醫(yī)院體檢，一測血糖，天哪，把醫(yī)生都嚇傻了——“你、你，餐前血糖都已經(jīng)達到了19點幾，正常人都不會超過7。而胰島素也出現(xiàn)了不耐受，什么是‘不耐受’？就是你現(xiàn)在吃什么藥，都不管用了！”

是嗎？“肥胖”直接把XP剛?cè)胫心昃汀胺省背闪死夏辍?/p>

我仔細打聽了一下情況才弄懂，原來像XP這樣由肥胖導致糖尿病，糖尿病又“糖”到了無藥可治的，目前在我們身邊還真不是他一個。近年來我國患有糖尿病的病人快速膨脹，2010年全國流行病調(diào)查（每十年才統(tǒng)計一次），正式罹患糖尿病的病人就已經(jīng)達到了1.139億，糖耐量異常的“準病人”達4.9億，因此“血糖不正常的人”十年前就已經(jīng)接近了6個億，而糖尿病的“年輕化”“低齡化”你都想象不到會“輕”“低”到多小的歲數(shù)？3歲！

??？

中國的“小胖墩”比幾十年前多出了好幾倍，人送外號“小糖人”。

這支“糖家軍”可謂后繼有人，隊伍不斷壯大……

記得XP同意接受采訪時我問他：“那你快跟我說說，人除了糖尿病，因為胖，你還有什么問題？”

XP說：“其他的病痛我倒還沒有更多地出現(xiàn)，媳婦和我從小長大，也沒有因為我的‘胖’就要離開我的意思。但最近很多回，我有一個很奇怪的動作，就是半夜睡著睡著，發(fā)現(xiàn)，咦，我怎么就‘坐’在了床上？”

“坐在床上？”這啥意思？我一時沒懂。

因為身為北京人，PX的講話風格很像“老炮兒”：“因為胖，喘不上氣兒來啊，我睡著睡著就把自己給睡成‘坐姿’了，這也太逗、太好玩了！”

還太逗、太好玩了呢？會不會“有危險”？我質(zhì)疑。

后來采訪中日友好醫(yī)院減重中心的孟化主任，他告訴我“當然有危險”。這種病學術(shù)上叫OSA，也就是阻塞性睡眠呼吸暫停綜合征，簡單一點說就是睡眠呼吸暫停，是“以睡眠時反復發(fā)作的咽部塌陷為特征，從而導致低氧血癥和睡眠結(jié)構(gòu)改變的臨床病癥”——肥胖是導致OSA發(fā)生的重要原因。

“我靠！”PX一半驚慌一半調(diào)侃地跟我說：“胖子還能直接把自己給睡死？這我可真沒想到。而且有一天，如果我真的英年早逝，那到了閻王爺那兒，人家閻王爺問，‘你們哥幾個哈，有大有小的，都是怎么死的??？’A說我是壽終正寢，B說我屬于見義勇為，可輪到我，我說，‘我是讓自己給胖死的……’那多寒磣、多丟人?。　?/p>

哈哈哈，一通大笑，采訪暫時被終止，因為大家都忍俊不禁。

“沒有健康的胖子！”

“只要胖，就是病！”

這兩句話就是在那一次，孟化主任在回答我的采訪時說的，后來節(jié)目播出，我倆還因為這“一問一答”意外地雙雙成了“網(wǎng)紅”。

中國的“胖子”有多少？

中國的“胖子”，大家都像約好了一樣，今天人數(shù)越聚越多，如果用“大數(shù)據(jù)”，那我的耳畔就經(jīng)常會聽到醫(yī)生這樣地反復嘮叨：

“兩個數(shù)字——中國目前每3個人當中就有1個超重，每5個人當中就有一個胖子?！?/p>

1982年，我國剛剛改革開放，經(jīng)濟剛從崩潰的邊緣走出，整體人口的“超重”比例還只有7%；到了2006年，升高到15%；2016年，20%。此時盡管跟美國相比（美國成人的“肥胖率”為39%）還顯得比較低，但我們的人口基數(shù)大，14億人，如果“每5個人當中就有一個胖子”，那除出來的數(shù)字就是2.8億，這個“絕對值”當仁不讓地已經(jīng)使中國超過了美國、俄羅斯、巴西、印度——成了“世界第一”。

有人要是看過我們央視后來（2019年11月23日晚）播出的《新聞調(diào)查——向肥胖宣戰(zhàn)！》，就一定會記得片子里我曾經(jīng)采訪過的一位叫圓圓的胖姑娘。

這“胖姑娘”是湖北荊州人，也是因為實在胖得連自己都“沒法了”才來到北京做減重手術(shù)。她的問題是“太能吃”——術(shù)前媽媽給她做了最后一頓可口的飯菜，圓圓可愛倒并不害羞，坐在病床上，就在我們攝像師的拍攝下“大快朵頤”。隨后，我們依然是“紀實拍攝”，我也換上了一身手術(shù)服，經(jīng)過院方的特別批準跟著她走進了手術(shù)樓。過一會兒，手術(shù)主刀孟化主任出現(xiàn)了，此時的孟，跟在門診看病時的大夫已經(jīng)不太一樣——人突然變得很高很大，口罩上方一雙濃眉大眼更透出專業(yè)的自信與老練，特別是一頂碎花的藍色手術(shù)帽，讓他遠遠地從走廊的一頭進來，就驅(qū)散了圓圓和我心頭莫名的緊張。

“不用害怕，我們這樣的手術(shù)已經(jīng)做了N年，無一例有問題。所以你術(shù)后一定會重新苗條起來，穿你最喜歡的衣服，還你漂亮姑娘的好身材。”——走近圓圓的擔架床，孟主任輕松寬慰。

少頃，手術(shù)室里的一切都準備停當了，圓圓被推了進去，我和攝像師也都跟了進去。

站在手術(shù)室的一角，圓圓還沒有被麻醉，我看到了一幕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簡直都想象不出來的細節(jié)——圓圓太胖了（身高1米68，體重230斤），醫(yī)生要給她輸血，好幾次都無法把針頭準確地扎進她的血管，皮薄肉厚啊，摸不著！我在一旁直著急，圓圓先被扎了胖胖的胳膊，然后又扎了胖胖的腳腕，實在不行，醫(yī)生只能搬來一架特殊的機器……

唉！

其實圓圓在初診時，接診的也是孟化。

當時我們攝制組在拍攝，我站在一旁，聽孟主任這樣問：“你除了自己太胖，這些年身體其他的毛病……？”

圓圓說：“有，就是那個，大姨媽，月經(jīng)不調(diào)，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7個月……都沒有來了?！?/p>

?。?個月？

孟主任一派波瀾不驚的樣子，應該是見慣了：“曾經(jīng)用過什么藥？”

圓圓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實話實說：“吃過一些調(diào)經(jīng)的藥，但醫(yī)生說都沒用，我的‘根本’問題是得了‘多囊卵巢綜合征’，唯一的辦法就是要先減肥?！?/p>

“多囊卵巢綜合征”？

胖女人很多都喜歡得的一種時代病，我還略微知道。

可22歲的年輕姑娘，對著大叔一樣的醫(yī)生說自己“那個……已經(jīng)……”多難為情?。?/p>

只是作為胖子，后來我接觸得多了，知道跟醫(yī)生說出自己的病況還不算是最尷尬的，由于“胖”，他們或深或淺受過的“屈辱”還有的是——

由于術(shù)前患者要做很多的檢查、準備，所以找了一個下午，我坐下來跟圓圓先做了一次采訪。

圓圓圓圓的臉，眼睛水靈水靈的，如果不是因為胖，應該是一個挺漂亮的姑娘。

“你愿意跟阿姨倒倒心中的苦水嗎？”像對自己的女兒一樣，我說。

圓圓點點頭，這時還沒有哭。

但是當我問到：“因為胖，你遇到過什么傷害你的人或聽到過什么傷害你的話了嗎？”

圓圓就忍不住眼淚，說：“是啊，遇到過，很多、很刺痛我。特別是出去買衣服，我都不敢進門店，因為進去了，就怕試衣服，人家總不給試，會說‘唉，這件衣服你穿不了，別試了’。其實，有些衣服我還是可以穿的，但她們就是堅持‘你穿不了，別費事了！’那種眼神兒、語氣……”

這還只是買衣服。

我繼續(xù)有點殘酷：“那，你有沒有，曾經(jīng)，比如說男朋友……？”

圓圓說：“之前是有的，一開始我還問過他，你會不會介意我的胖？他說他不會，但后來，男友有一天突然就跟我講‘他配不上我’。哼，其實這是借口，我知道，因為從他的話語，更包括他對我不想再親昵了的種種舉動我能判斷得出，他開始嫌棄我……”

圓圓的初戀，因為“挺受傷的”，分手以后就再也沒有談過戀愛。不敢。我猜。

圓圓說：“是的，我不再敢相信，戀愛這種事……還能發(fā)生在我身上?！?/p>

除了圓圓，丁R，另一個我在中日友好醫(yī)院遇到的“胖姐”。

見到她時，丁R已經(jīng)做完了手術(shù)，從一座“肉山”（最重時280斤）已經(jīng)變回了正常的女兒身（120斤）。這次住進“減重中心”是來復查的，而且因為手術(shù)成功，術(shù)后也保持得非常好，她是真甩下了一身的肥肉，滿世界看誰都開心，更愿意“上電視”——鼓勵“胖友們”試試科學減肥。

那一天丁R看到我還有點空兒（采訪的間歇），就拉上我進了會議室，說：“老師您看，這照片，我曾經(jīng)是那么的胖！”說著就從會議室的宣傳黑板后面拽出來了一張她過去的“尊容”，我一看，哇！真是肥頭大臉、身體鼓鼓的，像舞臺上演魔術(shù)的“小丑”穿了件大肥褂兒——當然再看眼下：她已經(jīng)完全變了一個人。

“體重長到200斤以后，我整天就是餓。”

丁R性格很好，說到自己的胖，尤其是“饞嘴”，一點也不遮掩。

那我就問了：“既然你自己說老是餓，那能告訴我嗎？最餓的時候，你是個啥樣？”

丁R想了想：“啥樣？除了睡覺就是吃。”

我說：“能‘吃’成啥樣？可不可以給我舉個例子?！?/p>

丁R說：“就比如說自助餐吧，我能從上午一開門一直吃到午后兩點，而且不是吃一會兒跟朋友聊上一會兒，我是那種可以一直一大盤子、一大盤子地站起來、坐下，站起來又坐下，一趟趟地去拿食物，然后拼命地往嘴里塞！”

“為什么要一路‘吃’到午后兩點？”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丁R：“因為兩點自助餐廳就要關門了，收拾收拾，人家好下午4點再開張。”

“哦哦，合著要是人家自助餐廳中午不休息，您就可以一直地吃下去？”

“是啊，是啊！我真會那樣！就一直可以吃，還不上廁所——那時餓得瘋狂，好像有很多很多只小動物在我的肚子里，一直把一堆嘴給你張著……”

2017年丁R突發(fā)急性哮喘被送進急診室，那個時候她的胖就已經(jīng)引起了高血壓、糖尿病、重度脂肪肝、睡眠呼吸障礙和月經(jīng)紊亂等等一大堆的問題，只不過這些問題沒有一樣是急性發(fā)作。特別是26歲她出國學習，盡管那時她的體重已經(jīng)超過了200斤，但國外（澳洲）的大碼衣服非常多，又便宜、又漂亮，“胖子”可不是沒市場，因此哪怕自己的胖已經(jīng)引發(fā)過腰部的筋膜炎癥（肌肉筋膜附著在骨骼部位發(fā)生無菌性炎癥），一度在上海干脆就無法站立了，她也沒有害怕——只是這一次急性的哮喘，把丁R給憋的——“敢情肥胖加重了哮喘——這玩意兒分分鐘可以讓人死掉的！”

丁R說她自己的胖“可是‘胖’到頭了”。

2018年5月28日，她接受了袖狀胃手術(shù)，人生一道“分水嶺”從此被手術(shù)刀劃開。

術(shù)后的頭一個月，她便成功減重了20斤；半年，減掉120斤；到了2020年，她又減去了20斤，這樣，一個體重將近300斤的“大胖子”，就靠醫(yī)生的幫助和自己的毅力，重新獲得了新生：

哮喘治好了，高血壓、糖尿病、重度脂肪肝、睡眠呼吸障礙、月經(jīng)紊亂等等一大堆問題，都統(tǒng)統(tǒng)地離她而去，而且“餓死鬼”的情況也沒有再出現(xiàn)過。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連自助餐這件事也都給忘了，整個人——脫胎換骨。

孩子，你咋沒了胎心？

像圓圓“7個月不來月事”，不少母親都為女兒患上了“多囊卵巢綜合征”而發(fā)愁。開始，媽媽帶著孩子去婦產(chǎn)科檢查還不好意思，還小聲地跟醫(yī)生講……但沒一會兒的工夫，大家發(fā)現(xiàn)很多女孩兒來醫(yī)院……“都為了這件事”。

好端端的女孩子怎么就“多囊”了呢？

醫(yī)生解釋：正常的育齡婦女每人每月都會排一顆卵子，用來接納精子，成為胚胎，好比一棵成熟的“向日葵”，是單個的、足夠大；但“多囊”就是每次排卵都沒有一棵大的“向日葵”，相反會生出一堆小的，不中用、不成熟。至于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醫(yī)生們通常認為：“太胖了”，胖胖女一般很容易得這個病。

2019年9月14日，為了采訪一位已經(jīng)臨盆了的產(chǎn)婦，我們《新聞調(diào)查》攝制組一行五人一大早就坐上高鐵來到了河北省邯鄲市，下車直奔產(chǎn)婦正在接受產(chǎn)檢的醫(yī)院。

此行要采訪的是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臨床營養(yǎng)科副主任陳偉教授介紹的Y慧，作為準媽媽，她先懷孕、后死胎；再懷孕，這兩年一直就跟著陳大夫在減重、康復。

約好了在醫(yī)院門口，Y慧一出現(xiàn)，手里舉著手機就向我們跑來。說她跑，那是因為懷孕36周，一般這時候的孕婦都沒有這么靈活，果然一問，Y慧婚前是一位搞拳擊的運動員，身高1米74，體重只有118斤，那時她的身材當然是“很好的”。

“后來怎么就發(fā)胖了？”寒暄后我慢慢問。

Y慧：“后來我胖，是因為一場車禍，骨頭倒是沒撞出什么問題，就是腳丫子擦傷得厲害，一只腳光縫針就縫了100多針，所以有半年的時間，我躺著不能動，體重就一下子漲到90公斤，也就是180多斤了?！?/p>

哦。

后來懷孕了，不過這孕懷得可謂一波三折、險象環(huán)生，不然陳偉主任也不會推薦我來給你們做節(jié)目?！盰慧說。

怎么了？

Y慧頭一次懷孕，是自然孕，情況很不好。嬰兒在娘的肚子里有一天忽然就“不動了”。到醫(yī)院一查，孩子既沒了胎心，也沒了胎芽。

怎么會呢？我聽著心都跳。

“是啊，我跟老公也都不信，都難過極了。”

就這樣，第一個孩子沒有要成。

“那再次懷孕，你有沒有問過醫(yī)生怎么回事、如何避免？”

Y慧說她問了，而且除了本地的醫(yī)院，她還專門跑到北京，就是北京著名的協(xié)和醫(yī)院，“請教高人”。頭幾年從邯鄲到北京還沒有高鐵，普通的火車要頭一天晚上上車，坐一宿，第二天5點15分才能到。下了車，Y慧得趕快坐地鐵，趕到東單（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地處長安街東段的東單），那時候也沒有App，更沒有網(wǎng)上預約掛號，于是舟車勞頓，一趟趟地跑，有時能看上醫(yī)生，有時還掛不上號。

“醫(yī)生給你怎么解釋？為什么第一個孩子就沒了胎心和胎芽？”

Y慧說：“第一次見醫(yī)生，我很難過、很委屈，最多一分鐘，也就一分鐘，醫(yī)生就很坦白地跟我說：‘根本的原因就是你太胖！如果不減重，第一，你是很難再懷上；第二，即便懷上，也還是會有風險——活不成！”

五雷轟頂！

Y慧：“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好不容易跑到了北京，醫(yī)生就這樣把我給‘打發(fā)’了，末了還有一句：‘你看你的腿肥的，比我的腰還要粗！’”

她跑出來，一個人在醫(yī)院對面的小廣場上，坐下來大哭。

“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備孕就得減肥？胖孩子就可能沒有了胎心、胎芽？”我再次追問。

Y慧提起往事，眼淚汪汪。

“胖一般都有糖尿病，這種身體條件難懷孕，懷上了也確實難保?！?/p>

哦，又是糖尿病！

“糖尿病”和“肥胖”真好比一對難兄難弟。

Y慧因為有家族遺傳史，加上自己車禍后變胖，加速了糖尿病的早早出現(xiàn)。

后來我看到浙江大學醫(yī)學院附屬邵逸夫醫(yī)院生殖中心的主治醫(yī)師周楓有篇科普文章，說到肥胖與女人不育不孕的關系：不僅女人，男人如果太胖，“造人”也很困難——

周楓說：肥胖會給女性帶來內(nèi)分泌失調(diào)，代謝障礙、月經(jīng)紊亂，其中一部分人就會發(fā)生不孕。這里有如下幾個原因：

第一，排卵障礙，太胖了必然會出現(xiàn)多囊卵巢綜合征（簡稱PCOS）。

第二，肥胖影響卵子質(zhì)量，從而影響胚胎的著床，甚至最終導致流產(chǎn)。

第三，多項研究表明孕前肥胖會增加不明原因的胎兒死亡，甚至在無內(nèi)科或產(chǎn)科并發(fā)癥的女性當中也是如此。

第四，在肥胖的女性中，胎兒先天異常的風險較高，比如脊柱裂、神經(jīng)管缺陷、心血管異常。

第五，過胖，母體也會比較容易發(fā)生妊娠期間的糖尿病、重度子癇前期、產(chǎn)后大出血等等不良的結(jié)局……

這些都是針對女人的，但男人呢？為什么男性的“胖子”也會存在生育障礙？

周楓繼續(xù)解釋：一般男人過胖，便往往會變得陰莖短小、不排精，從而造成不孕，這方面比女人更難說出口。其科學的道理就在于：

第一，男性肥胖與勃起功能障礙(ED)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至少，肥胖是男性ED的“幫兇”。

第二，肥胖還會導致男性精子質(zhì)量下降，據(jù)調(diào)查BMI正常的男人擁有較高水平的正常精子，而超重和肥胖者不僅精液量（精子數(shù)量）較少，而且正常精子數(shù)量也不多。因為在脂肪組織中含有一種名為芳香化酶的物質(zhì)，它可以使雄激素轉(zhuǎn)化為雌激素。肥胖者體內(nèi)的芳香化酶較多，產(chǎn)生的雌激素也就隨之增加，從而導致性腺機能減退，影響精子的數(shù)量和質(zhì)量。

此外還有第三呢：人的正常體溫是37℃左右，而精子生成的最佳溫度要比正常溫度低2℃。肥胖男子脂肪較多，睪丸附近的脂肪組織過厚會導致陰囊溫度上升，這樣直接影響睪丸的生精能力，精子活動率也會下降——精子都被你的胖給“熱”死了。

時代在進步，科學在昌明，但人類的物種本能卻因為“胖”……？

過去，哪怕就在我年輕的時候，未婚的女青年一旦談戀愛，最最擔心的就是自己可別一不小心就懷了孕，那可太丟人、太麻煩。

已婚的，如果沒有拿到生育指標——準生證，懷了孕也不行。

20世紀80年代，中國開始實行計劃生育，獨生子女政策使每個家庭只能生一個寶寶。育齡夫婦須想盡一切辦法避孕，要么結(jié)扎、要么上環(huán)。那時我在農(nóng)村采訪，經(jīng)常會看到公路邊或村子里的矮墻上有類似這樣的標語：“只生一個好！”“生男生女都一樣！”“超生戶你哪里跑？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獨生子女的爸爸媽媽，如果是不小心“再次懷孕”，輕者會被罰款、被拽去強制人流，重者還會因“要二胎”而受處分，領導干部還會被降職……

可見“生孩子”在過去，不僅要受限制，而且“很容易”“很難防”。

現(xiàn)代人不得不感嘆：時間才過去多久?。恳簿蛶资?。中國人現(xiàn)在生活好了、條件優(yōu)裕了，國家從人口戰(zhàn)略的角度也開始全面放開了“二胎”，但一個難題，很多夫妻結(jié)婚多年“就是想要一個孩子”，可就是求之不得，誰誰誰的太太“懷孕啦”，這樣很私密的消息有時會讓人高興得“昭告天下”，在朋友們中間會傳來傳去。

女人因為長時間沒有月事，不僅不會懷孕，子宮還會因為總是“干著”而使內(nèi)膜加厚，這樣罹患子宮內(nèi)膜癌的機會也就會相應地提高幾率——所以“肥胖”有可能毀了下一代，更有可能毀了當下的你！

身后的懸崖，肥胖而不孕的女人們，大家對此可有警惕？

…… 

作者簡介

長江，女，蒙古族。央視資深記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博士。作為一個“有想法”的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和作家，長江總能在世俗的喧囂中靜下心來，默默耕耘著自己的探索。近年來連續(xù)在《北京文學》發(fā)表報告文學：《“養(yǎng)老”革命》《明月村的“月亮”》《我的生命誰做主？》《直面北京大城市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