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躁夜夜躁狠狠躁夜夜躁,国产精品亚洲一区二区,国产在线精品欧美日韩电影,8x8×拨牐拨牐永久免费视频

中國作家網(wǎng)>> 作品在線 >> 在線閱讀 >> 《日常生活價值重構——當代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思潮研究》 >> 正文

第十二章:鐵凝的女性現(xiàn)代性話語——對日常生活社會化的反思

http://m.taihexuan.com 2013年10月08日15:50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荒林

  在前現(xiàn)代中國,女性的生活空間囿于日常生活領域,現(xiàn)代的開始,對于中國女性而言即是走向社會生活領域的開始。激進的社會革命以社會改造的方式,在新中國建立的同時,將女性社會地位提升到與男性平等。女性從此擁有社會生活領域和日常生活領域——然而,縫合這兩個領域的現(xiàn)代體驗對于中國女性而言,無疑是十分艱巨的工作。分裂和對抗的情緒不時從不同作家的文本中流露出來,鐵凝則在她的系列文本中,尋求縫合和撫平這兩個不同領域經(jīng)驗的可能。鐵凝對于女性日常生活與社會生活互相滲透、界限模糊,和女性于兩個領域角色難以界定的復雜狀態(tài),進行了深入表達和深刻反思。鐵凝文本的現(xiàn)代性特征,和鐵凝對于女性現(xiàn)代性話語的探索,為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思潮貢獻了重要思考:女性的政治承擔、母性原始力量的開發(fā),女性參與社會競爭的怨羨與原罪,等等,鐵凝和改革開放同步的創(chuàng)作,與當代中國人的現(xiàn)代性體驗共脈搏,以女性現(xiàn)代性的復雜性再現(xiàn)了當代女性生活的復雜豐饒。

  第一節(jié)       

  文學現(xiàn)代性與女性現(xiàn)代性經(jīng)驗

  “現(xiàn)代性”是近年來學術界使用頻率很高的一個概念,它所涵蓋的內容極為廣泛,相關的理論學說也包含許多方向和派別,其本身已經(jīng)不是一個新鮮的話題。但現(xiàn)代性的確切定義卻并不清晰,其內在的復雜含義更是需要系統(tǒng)闡釋的。詹姆遜就反對對現(xiàn)代性進行定義,而是寧可對現(xiàn)代性進行描述!艾F(xiàn)代性不是一個概念,不是哲學或任何別的概念,它不過是各種各樣的敘事類型,F(xiàn)代性,只能意味著現(xiàn)代性的多種情景。”[[1]] “現(xiàn)代性”一詞從17世紀開始在英國流行,與傳統(tǒng)的循環(huán)輪回式的時間觀不同,它代表的是一種直線向前的、指向未來的、不可逆轉的新的時間意識。這一時間意識首先體現(xiàn)在人們對現(xiàn)時的關注和把握上,波德萊爾就將現(xiàn)代性定義為“現(xiàn)代性,就是那種短暫的、易失的、偶然的東西,是藝術的一半,它的另一半內容是永恒的、不變的!盵[2]]深受波德萊爾影響的卡林內斯庫認為的“現(xiàn)代性”觀念強調了“現(xiàn)時”與“過去”和“未來”之間的區(qū)分,強調要在“現(xiàn)時同過去及其各種殘余或幸存物區(qū)別開來的那些特性中,以及在現(xiàn)時對未來的種種允諾中”[[3]]去理解現(xiàn)代性。這種時間感受是對過去的告別和對未來懷有期待。這也正如黑格爾的論述:“我們這個時代是一個新時期的降生和過渡的時代。人的精神已經(jīng)跟他舊日的生活和觀念世界決裂,正使舊日的一切葬入過去而著手進行他的自我改造!盵[4]]在歷史的前進中各種可能性都能在未來實現(xiàn),在馬克斯·韋伯看來,現(xiàn)代性在未來就有可能是一個西方文化世俗化的過程,同時也是西方社會理性化的過程。在這種理念啟發(fā)下,哈貝馬斯將“現(xiàn)代性”概括為一種以理性為基礎,以個體自由為標志的現(xiàn)代性方案,它呈現(xiàn)了一種有待實現(xiàn)的社會狀態(tài),一個社會、制度、文化各個方面符合理性規(guī)劃的合理化狀態(tài)。然而,在現(xiàn)代社會的歷史發(fā)展中,這一現(xiàn)代性方案并未真正實現(xiàn),相反的在其發(fā)展中暴露出越來越多的問題和弊病。這種現(xiàn)代性困境正如哈貝馬斯所言:“現(xiàn)代曾經(jīng)從中獲得自我意識和烏托邦期待的那些增強影響力的力量,事實上卻使自主性變成了依附性,使解放變成了壓迫,使合理性變成了非理性!盵[5]]對理性的崇拜和對個人主體性的張揚是現(xiàn)代性理想自身具有的內在沖突。與現(xiàn)代性的內在矛盾相互依存的還有現(xiàn)代性自身具有的反思性。在吉登斯看來,對自身不斷地反思是現(xiàn)代性特有的動力機制之一。這種自始至終自我反思和自我批判的聲音恰恰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性的精髓,這種悖論性的存在才使得現(xiàn)代性能夠不斷自我修復、維持和更新,不斷獲得動力,向前發(fā)展。

  現(xiàn)代性既作為一種獨特而又復雜的強大歷史進程,“它的物化成就清楚地體現(xiàn)為民族——國家、主權與疆域、工業(yè)主義、高度的技術物質文明、經(jīng)濟體制與秩序、行政組織、法律程序等等!盵[6]]同時,現(xiàn)代性還展現(xiàn)出某些獨特的氣質和稟賦,從人文方面講,要在現(xiàn)代性視野中來考察文學,思考現(xiàn)代性的內在特性似乎更為重要。“不管是把現(xiàn)代性看成一個方案(哈貝馬斯),一種態(tài)度(?),還是一種敘事(列奧塔),都表明了現(xiàn)代性是一種價值取向和思想活動,F(xiàn)代性的價值根基就在于它的普遍主義;就精神品性而言,在于它的反思性;就外在化的歷史存在方式而言,在于它的斷裂性!盵[7]]吉登斯在《現(xiàn)代性的后果》一書中,將現(xiàn)代性的整體特征概括為斷裂性(discontinuities),認為斷裂是現(xiàn)代性作為自身得以成立的動力,它的制度性維度、它與日常生活的聯(lián)系方式也都是與歷史傳統(tǒng)斷裂開的。現(xiàn)代性促使西方社會發(fā)生了一系列偏離傳統(tǒng)的轉變,然而與之相比較,中國社會在經(jīng)歷現(xiàn)代化過程中所表現(xiàn)的斷裂性更為突出。因為在中國,“現(xiàn)代化過程是植入型而非原生型的”[[8]],這表明中國是在外力脅迫下被動接受現(xiàn)代性的進入,所以當現(xiàn)代性一詞被引入時,必定會使中國經(jīng)歷一場現(xiàn)代與既定文化傳統(tǒng)和社會制度與秩序的沖突之戰(zhàn)。中國在尋求西方的現(xiàn)代性道路上,不斷地追趕西方現(xiàn)代文明,同時又急迫地與自身歷史傳統(tǒng)斷裂,這其中,“斷裂”的舉措在這一過程中更為突出和明顯。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如何理解“斷裂”及與之相對應的“連續(xù)”是理解文學現(xiàn)代性真實含義的關鍵:“一方面,文學藝術作為一種激進的思想形式,直接表達現(xiàn)代性的意義,它表達現(xiàn)代性急迫的歷史愿望,它為那些歷史變革開道吶喊,當然也強化了歷史斷裂的鴻溝。另一方面,文學藝術又是一種保守性的情感力量,它不斷地對現(xiàn)代性的歷史變革進行質疑和反思,它始終眷戀歷史的連續(xù)性,在反抗歷史斷裂的同時,也遮蔽和撫平了歷史斷裂的鴻溝!盵[9]]文學現(xiàn)代性的這種雙重含義的闡釋,在當代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思潮中,呈現(xiàn)為女性日常生活領域和社會生活領域雙重經(jīng)驗體驗的連續(xù)與斷裂,及其試圖撫平的現(xiàn)代努力。

  在前現(xiàn)代中國,女性的生活空間囿于日常生活領域,現(xiàn)代的開始,對于中國女性而言即是走向社會生活領域的開始。激進的社會革命以社會改造的方式,在新中國建立的同時,將女性社會地位提升到與男性平等。女性從此擁有社會生活領域和日常生活領域——然而,縫合這兩個領域的現(xiàn)代體驗對于中國女性而言,無疑是十分艱巨的工作。無論是接受、對抗還是持平,女性現(xiàn)代經(jīng)驗與傳統(tǒng)經(jīng)驗之間關系都非常復雜。而與男性之間的關系,由服從到平等,勢必引發(fā)空前的緊張競爭!白灾惺兰o以來,……漸漸地,對于男人,首先是對城鎮(zhèn)里的男人而言,私人空間分成了三個不同的部分:家,女人們的生活限于其中;私人的工作場所,如車間、店鋪、辦公室和工廠;私人聚會和休閑場所,如咖啡館或俱樂部。”[[10]]顯然,在那個時代,家庭是男性私人空間的一小部分,而對于女性來說,幾乎可以說是她們全部的生活空間?墒,“到了現(xiàn)代,私人生活與公共生活的界限越來越模糊”。[[11]]女性的日常生活和私人生活與男性一樣被社會化,盡管事實上在社會生活領域女性并沒有獲得與男性真正同等地位,但在話語領域和意識形態(tài)空間的造勢,使女性的日常和私人生活已經(jīng)喪失了原有的安寧穩(wěn)定。女性在被社會化的過程,幾乎不能不參照男性先例,這使她們的現(xiàn)代性體驗加倍復雜,甚或為喪失女性氣質或者模仿男性氣質感到兩難,難以找到身份定位。在文學想象中某種全新的組合或有可能,解決困境的勇氣來源于嘗試,也需要矛盾碰撞和變通、兼容。鐵凝的文本的意義恰恰在矛盾碰撞和變通、兼容之間展開。她回避了一切詩意,執(zhí)著于復雜性,直面世故,并懷著一種真淳信任時間——現(xiàn)代性提供解答;蛉纭睹倒彘T》所期待,被社會化的女性代際相承,不斷修正自身,終有可能叩開幸福之門。

  第二節(jié)       

  原始母性的現(xiàn)代意義——《麥秸垛》

  從“三垛”開始,鐵凝通過對女性體驗的書寫,解構了傳統(tǒng)的性別規(guī)范和道德原則,顯示出女性作家以獨立的女性意識參與歷史敘事的欲望和能力,標志了女性寫作的性別自覺和歷史意識的覺醒。在《麥秸垛》中,鐵凝將女性視為一種文化載體,塑造了民族母性文化的原型——大芝娘。榮格認為在人的無意識中,有些心理經(jīng)驗,是人類世世代代普遍性的心理積淀,是人類所由來的精神之根,我們稱之為集體無意識!八俏鞣皆团u的理論基礎,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這種無意識表現(xiàn)為原型。原型是一種積淀著文化因子的文化意象,它在文學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它是一種約定性、穩(wěn)定性的意蘊,這種意蘊作為一種集體無意識深刻地影響著文學的發(fā)展。”[[12]]母親原型就是這些原型中的一種。

  在《麥秸垛》中的大芝娘身上,開闊和蒙昧的東西交織在一起。“這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從太陽那里吸收的熱量好像格外充足,吸收了又釋放著。她身材粗壯,胸脯分外地豐碩,斜大襟的褂子兜住口袋似的一對肥奶。每逢貓腰干活,胸前便亂顫起來,但活計利索!盵[13]]她似乎重新喚起我們對母親最原始的記憶,勤勞善良,充滿生命的能量。但當她對離了婚的丈夫說“我不能白做一回媳婦,我得生個孩子”,并果真生下了像一棵大白菜一樣瓷實的大芝時,我們似乎又眼睜睜地看著大芝娘一頭跌進中國封建倫理的女性悲劇之中,淪為生育的工具。然而,在小說的敘事中鐵凝并沒有就此將大芝娘定論為一個勤勞善良、含混麻木的傳統(tǒng)女性。她沒有像祥林嫂那樣在痛失孩子的時候到處找人訴苦,而是把自己關起來之后又出來做活兒;她在聽說城里吃不飽飯的時候把結婚三天就離開他的丈夫和丈夫一家接進村子,還把他們的照片放進家中相框里;她接受了花兒走后被撇下的五星,并盡著母親般的關懷,讓五星在她溫厚的乳房下體會到了慈愛;她接納被陸野明拋棄的沈小鳳,并支持她努力爭取屬于自己的幸!F凝沒有將大芝娘簡單地定義為一個封建愚昧文化的犧牲品,而是在她身上強調女人的延續(xù)著生命的母性,追尋母性的現(xiàn)代意義。這也正如鐵凝自己所說的那樣,“你認為她們很麻木,實際上可能是你的自作聰明,那可能是鄉(xiāng)村女性的大智慧,或者是中國女性的大智慧。他們的生活目的非常小,比如說大芝娘,你也很難說她就是愚昧,當時我寫她時,覺得她其實是一個圣母的形象!盵[14]]

  大芝娘身上的母性如同土地一般豐滿、沉默和樸素。這對沈小鳳來說也許是一個榜樣、一種生活方式,一種解脫現(xiàn)實與感情困境的出路,那么,對回到城市中的楊青來說,與其說構成了一種真實的渴望,不如說是對現(xiàn)代女性內在匱乏的一種填補。

  “世界太小了,小的令人生畏。世上的人原本都出自鄉(xiāng)村,有人廝守著、有人挪動了,太陽卻是一個。

  楊青常常在街上看女人:城市女人們那薄得不能再薄的襯衫里,包裹得分明是大芝娘那雙肥奶。她還常把那些穿牛仔褲的年輕女孩,假定成年輕時的大芝娘。從后看,也有白皙的脖梗、亞麻色的發(fā)辮,那便是沈小鳳——她生出幾分恐懼,胸脯也忽然沉重起來。

  一個太陽下,三個女人都有,連她。她分明的挪動了,也許不過是從一個麥場挪到另一個麥場吧!盵[15]]

  當然,《麥秸垛》在一定程度上是受當時的“尋根”文化影響!皩じ膶W”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對現(xiàn)代性的負面影響進行清算的背景下產(chǎn)生的。所以在對待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上,尋根作家不僅要不同以往地接續(xù)傳統(tǒng)文化的根脈,還要尋出傳統(tǒng)文化的優(yōu)勢,不以反傳統(tǒng)來顯現(xiàn)自己的“現(xiàn)代性”,而是以對優(yōu)秀傳統(tǒng)的弘揚來體現(xiàn)“現(xiàn)代性”的完整性。事實上這仍然體現(xiàn)著對世界“現(xiàn)代性”潮流的認同!皩じ膶W”作家們從“傷痕文學”、“反思文學”、“革命文學”的政治分期的價值判斷中突圍出來之后,在“現(xiàn)代性”的惶恐和眩暈中,以反啟蒙、反“五四”的文化姿態(tài),試圖以民族主義的話語進入“現(xiàn)代”的文化語境中。但是其“透露出的民族認同的虛幻性及其文化民族主義情結的偏執(zhí)與內在矛盾已經(jīng)是顯而易見的了。”[[16]]可以說“尋根文學”作家們在試圖走出文化困境,尋覓一條新路時走過了一段彎路,但從文學史的“現(xiàn)代性”角度來重新對其加以審視,更能清晰地透視出這一文學現(xiàn)象在轉型期的現(xiàn)代性拒斥和渴求矛盾特征。

  鐵凝在寫《麥秸垛》時,與其他“尋根作家”不同的是,她沒有為了開掘民族的古老文化而回歸山林,站在文化保守主義的立場上,試圖疏離“現(xiàn)代性”的宏大敘事,從而在對民族傳統(tǒng)、歷史文化的挖掘中陷入與“現(xiàn)代性”話語性沖突的文化困境。而是把目光集中在腳下這片堅實的土地上,在日常生活中和人性人情中,在鄉(xiāng)村女性的生命取向中,發(fā)掘一種蘊含著更為樸素和原始的關于民族母性的精神資源,這恰恰走出了以反啟蒙為姿態(tài)的對民族文化認同的虛幻和偏執(zhí)。那冀中平原上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宛若一個個堅挺的悸動著的乳房的“麥秸垛”,“它表明人類的欲望,生生不息地繁殖與生存。它針對著那已經(jīng)久遠了的社會意識的壓抑,像生命的圖騰,四射著奪人眼目的光芒,令人頂禮膜拜。女性第一次坦然承認了自己的欲望,承認了對生生不息的生命的一種欣喜感,這是一種成熟的女人眼里的自然與自我的融合!盵[17]]大芝娘身上所散發(fā)出來的母性文化氣息,不僅具有歷史性,更具有日常生活的象征性,母性的繁殖和再生產(chǎn)力值得人們去珍視和反省。在城市生活的人們,反觀鄉(xiāng)村的大芝娘,看到的是生活和生命的原始力量。這也顯示了鐵凝企圖把對傳統(tǒng)和民族母性文化的發(fā)掘轉化為“現(xiàn)代性”意義上的努力。

  第三節(jié)       

  被社會化的女性日常生活——《玫瑰門》

  八十年代中期以后,歷史與文化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斷裂和轉型。女性寫作在這一轉型階段以社會全面的現(xiàn)代性訴求和女性主義思潮的傳入和興起為基礎,逐漸從無意識場景走向歷史場景,從邊緣走向中心,對自己的女性身份不再采取“回護姿態(tài)”,[[18]]無論是在寫作觀念上,還是更深一層的藝術處理上,較以前都有了顯著變化。鐵凝“通過對歷史間隙一次又一次的描述,不斷改寫包括她自身也曾參與構筑的歷史。于是,女性與歷史無法擺脫地糾纏在一起,‘她’或者進入這樣的歷史,或者進入那樣的歷史,總之要在歷史中承擔一個角色。”[[19]]

  《玫瑰門》正是在這次女性寫作轉型中起到關鍵作用的作品。是鐵凝之于女性體驗的另一種書寫,是通過身體的覺醒和欲望的萌動來實現(xiàn)女性對自我身份的覺醒和認同。同時,更多了一份內省,是對女性的歷史與現(xiàn)實境遇的冷靜的深刻的質詢,是一種對現(xiàn)代文明社會中女性位置的設問。因此,鐵凝的寫作“遠不止意味著對女性生命經(jīng)驗與身體欲望的書寫,更重要的是意味著女性的視點、女性的歷史視域與因女性經(jīng)驗而迥異的對現(xiàn)代世界、甚或現(xiàn)代化進程的記述與剖析。”[[20]]從破除男性歷史敘事神話,到揭露被男性歷史敘述所遮蔽的女性生存和歷史景觀,它既是性別的,也是政治的,是極其生動的性/政治的書寫實踐。在《玫瑰門》中,鐵凝展現(xiàn)了一份母系血緣于現(xiàn)代化過程的穿透力量,以女性的代際為脈絡來構建小說,連接了八九十年代母性譜系書寫的橋梁,然而,這是一個從現(xiàn)代到現(xiàn)代的橋梁,沒有后退的余地,女人們在被社會化和主動社會化的遭際里,看到自己的失落,自己的獲取,可以說,這是從多方位觀照和解讀一部女性現(xiàn)代性經(jīng)驗史的文本。

  鐵凝在《玫瑰門》的研討會上曾說:“我以為男女終歸有別,叫我女作家,我很自然。這部小說我想寫女性的生存方式、生存狀態(tài)和生命過程。我認為如果不寫出女人的卑鄙、丑陋,反而不能真正展示女人的魅力。我在這部小說中不想作簡單、簡陋的道德評判。任何一部小說當然會依附于一個道德系統(tǒng),但一部女子的小說,是在包容這個道德系統(tǒng)的同時又有著對這個系統(tǒng)的清醒的批判意識!盵[21]]從中我們不難看到,鐵凝對女性現(xiàn)代經(jīng)驗的復雜性有充分認識。

  第一代女人試圖和愛情一起參加革命而不得,但革命卻終始跟隨和影響著她們的生活。她們因此而懂得斗爭,明白站出來的重要性,一生在爭取從日常生活中站出來。事實上她們已經(jīng)沒有了原初意義的日常生活,她們的日常生活充滿了政治斗爭。她們從中直接體會著性政治的嚴酷。

  第二代女人已經(jīng)是職業(yè)化的女人,社會生活使她們粗礪大方,身體健碩。她們不害怕與男人競爭,也不害怕失去愛情。她們在家中的生活方式,常常帶著職業(yè)女性的特點,把一切條理分明和簡單處理。她們沒有時間和心情做精美的女工和精心的自我修飾。她們也不認為有此必要,信心來自身體的強健有力。男人也不能相比。

  第三代女人充滿疑問和憂思,她們目睹了第一第二代女人的所行所為,并不希望與她們一樣生活。但她們愛她們,愛她們共同向往的廣闊世界。試圖尋找另一種詩意和藝術的生活,也希望自己優(yōu)雅迷人,品嘗童話一般的愛情,第三代是有著自己的夢的一代。

  司猗紋作為《玫瑰門》的核心人物,可說是惡的力量的化身。但其他各類女人也都沒有身體示弱之處,在生存的競技場上,可謂各顯身手。雖然強弱有別,卻并沒有主動退避三舍的人物。幾代女人相承,體力不減,智力倍增,似乎預示著玫瑰之門的可能。與之較量的男性,幾代下來,終于有了理解的知音,有愛的男人獲得了女人成長的秘密和生命的玫瑰。在時間的信心上,鐵凝傾向選擇積極有為的現(xiàn)代性。

  鐵凝在《玫瑰門》中通過贊美女性健美軀體,以一種罕見的勇氣表達現(xiàn)代女性生命力之強盛。某種意義上,或可說是鐵凝特有的女性生命意識、母性意識。她們蓬勃的生命不戰(zhàn)自勝,是改寫歷史的硬道理所在。

  “許許多多關于人的一切是許多許多年之后蘇眉才了解的,F(xiàn)在的眉眉面對著舅媽心中還是只有那一個念頭:舅媽才是最應該給人看的人。誰都應該用一雙善意的眼睛去直視一下她的舅媽!盵[22]]

  “乳房,當寶妹把它當奶吃時,它像一個僅有奶水的嬰兒離不開的器皿?涩F(xiàn)在它遠遠不是,它是球,是兩個自己跳躍著又引逗你去跳躍的球。舅媽舉起胳膊擦背時那球便不斷地跳躍。臀部,當舅媽坐著馬扎抱寶妹時它們不過是人身上為了坐而生就的兩塊厚墊子,F(xiàn)在它們不再是為了坐而生。那本是引逗你內心發(fā)顫的兩團按捺不住的生命。舅媽每扭動一次身子那生命就發(fā)生一次按捺不住的呼號。脖子和肩臂你以為就是一根直棍接著一根橫棍嗎?那些銜接本身就流瀉著詩人難以理解的線。那時聲音是優(yōu)美的聲音,你想看不如說是想聽。”[[23]]

  在鐵凝這里,“寫身體并不僅僅是為了寫身體,在女性的身體寫作中,存在一種被壓抑的現(xiàn)代性。用身體沖擊宏大的理性寫作模式,表現(xiàn)了正統(tǒng)文類/邊緣文類,精英型理念/頹廢式欲望,隱藏/暴露,成規(guī)/革新,形而上/躁動——各種矛盾界鋒的突破!盵[24]]

  盡管“書中的主角都是女人,老女人或者小女人。因此,讀者似乎有理由認定‘玫瑰門’是女性之門,而書中的女人與女人,女人與男人之間一場接一場或隱匿、或赤裸的較量即可稱之為‘玫瑰戰(zhàn)爭’了!盵[25]]但是《玫瑰門》中更深刻地表現(xiàn)的應該是女人自我的內心較量:一個社會化的女性自我與一個本真的女性自我之間的較量。

  《玫瑰門》是關于三代女人在一個文化革命專制年代下的性別羈難、人格異化而難以獲救的故事,同時展現(xiàn)了一個女性情景:一個特殊的年代,眉眉對青春的玫瑰門的穿越發(fā)生在婆婆司猗紋、舅媽竹西和姑婆“姑爸”這樣一個女人的世界中。她們構成了圍繞在眉眉身邊的女性人物序列。鐵凝對司猗紋這個形象無疑用力最多,她不僅僅表現(xiàn)了這朵“惡之花”的惡:裸露著身體闖入公公莊老太爺?shù)姆块g,以亂倫的方式壓住公公的氣焰,成為一家之主;處心積慮地設置“捉奸”場景,讓兒媳竹西與鄰居大旗的私情在眉眉的眼前暴露無遺……更表現(xiàn)了對女性在歷史與現(xiàn)實社會中生存意義的關注和拷問!八锯⒓y的經(jīng)歷不僅僅是一種女性的從身體到身體的經(jīng)歷,而且是女性與社會、身體的糾結關系,在其中如何確認自己。她的故事可以說是驚心動魄的,她總是積極投身而不肯、不愿脫離具體歷史場景、具體歷史事件、具體政治經(jīng)歷,她幾乎與中國的幾個歷史階段息息相關、風雨與共,可是她又從來沒有成為這些歷史階段中真正的主人公!盵[26]]

  司猗紋是一個頑強得令人生厭又使人心酸的要在時代的浪潮中把握自己命運的女人,是一個在絕望中永不失希望的試圖以一種單純的女性身份擠進歷史的女人,她的生存口號和生命姿態(tài)是“站出來”,無論是在精神上還是在肉體上,司猗紋都不是一個弱者:她糊紙盒、鎖扣眼兒、雜鞋幫,當過女傭和“光榮的人民教師”,是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她利用手邊的一切作為道具,包括男人、女人和孩子,嘗試社會所允許和提供的一切機會和可能,企圖僭越女性性別角色。她無所畏懼、無所顧忌的生存原則雖然使她在亂世之中躲過災難,但卻不能真正改變命運。鐵凝在這里表現(xiàn)了社會化生存并不必然帶來女性解放的思考。在現(xiàn)代化過程,女性個體生命的欲望訴求與社會利益的沖突并不曾減少。性別政治以不同于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方式迫使女性進入社會生活,但并不因此給予女性希望的身份和利益。正是在這樣的思考視野,我們無法對司猗紋做簡單的道德審判和裁決,所謂“惡”是來自社會一方的,作為一個孤單無所依靠的女人,抗爭到底是她唯一可以選擇的生存方式。她在岌岌可危的位置上掙扎,明天就要被踩在腳下,今天還要奮力扭轉它。她要在時代的縫隙里鉆來鉆去,咬緊牙關用巨大的生命力和韌性挺住。一個只有壞的社會背景的老女人反過來要迎合社會,給自己找一條出路。她不僅要活下去,而且要不比別人活的差,正是這份不甘心讓她活了那么久。即使身體爛了,頭腦還是完好的,因為她要不停地用她全部的小計謀去得到社會的認可。玫瑰門不僅是女性的生殖之門,欲望之門,更是連接女人與社會的一道大門,“大門內是女性個體生命的欲望訴求,大門外是社會利益對女性生命的強制性享用。而每一個女性在追尋生命的自由時,首先就得邁過這一道門檻。”[[27]]

  小說中姑爸則將自己的玫瑰門永遠關閉,試圖逃離這一宿命,她鄭重地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姑爸”,換上男裝,摳胸、留起分頭,奪過老馬的煙袋,以消滅女性性征為手段企圖把自己造就成一個男人,她甚至隨身攜帶著一種男性權力的模仿物:耳挖勺,整日與大黃這只“男”貓相依為命,肆無忌憚,我行我素。但這一切都不能改變一個女人的生存境遇與命運。不管是穿越還是關閉玫瑰之門,都不能逃脫被宰割的生命浩劫。從某種意義上說,《棉花垛》中的喬和小臭子的悲劇正是姑爸和司猗紋的另一種演繹。在民族危亡時刻,喬試圖改變自己的命運進入歷史,系上皮帶,得到鋼筆,一如姑爸可以裝扮成男人。但當一根鐵通條戳進姑爸的陰道時,她的女性身份再次得以確認,就像喬被日本人扯下皮帶,成為他們強占的對象。小臭子是個純粹的女人,喜歡時髦衣服和男人寵愛,但當時代洪流將她裹入其中后,卻只能在與國做愛之后,被后者槍決。無論女性在歷史和現(xiàn)實語境中如何逃離自己的性別角色,妄圖改變自己的命運,歷史和現(xiàn)實中的暴力都會將其還原為女性本身,并注定她們的女性宿命。不是在個人故事或私人生活的場景中,而是在歷史與現(xiàn)實書寫的場景中,鐵凝揭示了女性與國家、民族之間深刻聯(lián)接和分離,批判了社會化過程中導致女性生存悲劇的現(xiàn)代強權。 

  第四節(jié)       

  贖罪、懺悔的現(xiàn)代精神——《大浴女》

  在對女性在歷史與現(xiàn)實中的生存體驗的描摹、觀照與深刻透析與表達方面,《大浴女》與《玫瑰門》是一脈相承的。《玫瑰門》的情節(jié)紐結點在于司猗紋與外孫女蘇眉在“文革”中的一段依偎和較量,而《大浴女》則主要敘寫章嫵與尹小跳尹小帆母女兩代女性在感情(性)方面的恩怨糾葛。從《玫瑰門》到《大浴女》,鐵凝立體而全面地傳達出對女性生存經(jīng)驗的領悟與認識,如果說前者拷問的是將女性日常生活社會化的現(xiàn)代強權,豐富的歷史內涵和社會內容是其表達特色,那么后者更像是一次女性自身的精神洗浴,贖罪、懺悔等現(xiàn)代精神的傳達,則是其文本特征。

  在《大浴女》中,幾乎沒有一個人擁有道德上的圓滿,幾乎所有人物都有身心沉痛與無法言說的隱秘之惡,沒有一個人能享有完全的道德審判的豁免權。小說中親情的消匿、愛情的質疑、意識形態(tài)的暴力和道德禁忌的宿命纏繞著尹小跳、尹小帆、章嫵、尹亦尋、唐醫(yī)生、唐菲、萬美辰等每個人物,他們沒有能力避開精神的拷打。這些痛苦的靈魂,如果沒有救贖的力量,人類仿佛沒有了希望。鐵凝是通過尹小跳這個人物形象的塑造來完成自己主要思想的表達的,講述了這位年輕女編輯對少女時代的回憶以及在不同時期與兩個男人的情愛關系。當然,這一回憶追究的故事和生活的實質意義、與她后來經(jīng)歷的情愛挫折和自我超越有緊密的內在聯(lián)系。小說以贖罪似的心理情結作為敘事的起點,并試圖將敘事內容限定在個人經(jīng)驗之內,表現(xiàn)出脫離歷史的意識。因為在尹小跳的全部回憶中,似乎只圍繞著對尹小荃的間接謀害和好友唐菲為她的工作而主動受辱這兩件事,這是尹小跳內心深處永遠背負的道德債務。尤其是前者,更是成為了她“罪惡”的一個可怕的記憶,這個記憶影響和改變著她的人生軌跡和命運。面對自己曾經(jīng)不潔的靈魂,她自責、懺悔,甚至用自虐的方式來懲罰自己。她把方兢送給她的68封情書沖成黑水一飲而盡,讓苦水浸泡自己的心;她沒有怨言地容忍并接受妹妹小帆的“施虐”與“挑釁”,以及無休止的爭搶;她在母親的過激整容中看到了一顆懺悔的心,寬恕了母親曾經(jīng)對家庭的背叛;她幫助死后的唐菲尋找生父;她和陳在愛得如火如茶,但最終她放棄了這終生不會再有的愛情,是因為她贖罪的心懂得自己獲得的幸福如果建造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同樣也是一種罪惡。 

  然而,小說的敘事并沒有完全按照這個原初動機充分展開,因為這種原罪應該歸結于個人、歷史,還是歸結為人性,作者沒有正面地回答。雖然尹小跳自始至終都是在自責與自悔中掙扎, 經(jīng)歷了種種裂變與陣痛,并最終獲得自我救贖的希望,走進“內心深處的花園”,達到自我完善。但小說中關于個人精神的探索在敘述中被悄悄置換了,變成了鐵凝熟悉的思考歷史的體系。原罪被普通化了,成為了某種錯誤,那個不能逾越的人生障礙通過反思,通過與過去的對話,通過作者細致的筆調和親切的情感而被超越了。當尹小跳面對的不再是生活中的死結而是整個歷史的時候,她的原罪在生活的選擇和磨練中變得可以饒恕。至此,小說中開始時試圖進行的隱私似的的個人懺悔和自我探索,失去了持續(xù)的動力,而是慢慢轉向了歷史思考,從而衍生出持續(xù)性的反思敘述。固然鐵凝的這種反思性敘述是生動有力的,它可以超越個人而看到背后的歷史,沒有糾纏于個人的自我意識,但歷史的背景被拓寬了。但是這種自我追問變成歷史化反思的時候,意味著個人話語不能真正擺脫歷史,這也許正是鐵凝這代有著真實歷史經(jīng)驗的一代作家所面對的困難,他們也試圖擺脫歷史的糾纏,但最終要求助于歷史。

  同時,鐵凝借助尹小跳之口,也透露了對當下的評判:“90年代什么都是一副來不及的樣子,來不及歡笑,來不及悲傷來不及戀愛,來不及失戀來不及傾聽,來不及聊天來不及吃醋也來不及產(chǎn)生決斗的氣概!盵[28]]這種透露表現(xiàn)了鐵凝對90年代價值失落的哀嘆。面對市場經(jīng)濟和消費文化下價值迷失的欲望寫作與消費寫作,雖然《大浴女》在“布老虎”叢書的包裝運作下也獲得了不俗的商業(yè)戰(zhàn)績,當然這與本身“大浴女”的想象性標題和較為直露的情愛描寫不無關系。但成功借用了大眾化表達方式的鐵凝,并未止步于情愛展示,而是將筆觸伸向個人道德的探詢,貫穿作品始終的靈魂救贖主題和結尾處心靈花園的建構正是鐵凝對內心價值的重建,用對心靈的一次次回望來嘲弄那一切都“來不及”的時代,用心靈花園的芬芳重塑失落的“古典”和“純潔”,為現(xiàn)實中的個人提供一個實現(xiàn)自我救贖的想象性途徑。

  “每個藝術家都想找到自己筆下的獨屬自己的新‘人’。處在 19 世紀工業(yè)革命正蓬勃發(fā)展時期的藝術家就更急迫。塞尚急迫地想要擺脫傳統(tǒng)的‘完美’,擺脫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早已作過的深度,去尋找一種新的面孔,新的形體,新的‘人’——直到《大浴女》,新人出現(xiàn)了!盵[29]]從鐵凝對塞尚的油畫《大浴女》的闡釋中我們似乎可以看到她的創(chuàng)作意圖:塑造超越性的新女性形象,展示自己對世界的新發(fā)現(xiàn)。但是鐵凝借此對現(xiàn)代人格所作的探索,其實是由來已久的,到《大浴女》不過是一種水到渠成罷了。中國人的現(xiàn)代人格結構如何?“中國作為后發(fā)的然而又富有數(shù)千年輝煌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性國家,這一矛盾現(xiàn)實決定了中國人的兩面性:一方面對現(xiàn)代性充滿了艷羨,努力仿效和創(chuàng)造;一方面又對它充滿怨恨,因為它的存在是與中國的衰落相伴隨的,從而竭力排斥。但單純的羨慕和怨恨都是不現(xiàn)實的,兩者注定了會相互共生和轉化。這樣的怨恨與羨慕交織的怨羨情結可說是中國現(xiàn)代人格體驗的基調!盵[30]]從《哦,香雪》中對發(fā)卡和鉛筆盒代表的物質和精神文明的美好向往,到《沒有紐扣的紅襯衫》中周圍人對安然純真、直率和獨立性格既羨慕又怨恨的復雜態(tài)度,從《麥秸垛》中下鄉(xiāng)知青陸野明與楊青和沈小鳳三人之間的戀愛游戲及其結局,到《玫瑰門》中司猗紋由羨生怨的畸形、頑強的生命過程,現(xiàn)代人格的兩面性都有所體現(xiàn)。同樣像《永遠有多遠》中的白大省,當她喊出,我現(xiàn)在成為的這種“好人”從來就不是我想成為的那種人時,我們不難體會到她對有些“風騷”的西單小六有的是從心底里的羨慕。她要改變自己,這才是她的積極性和意義,然而她的本性決定了她行為的慣性,她已經(jīng)不可改變了。鐵凝對怨羨情結和現(xiàn)代人格的近20年的持續(xù)探索,在尹小跳身上獲得了一種凝聚。她與其他人物的區(qū)別正在于雖然身處怨羨情結的體驗中,卻被其推動著,以主動的和始終不渝的自我反思與對話探索內心世界,直到完成自我的人格建構。就像鐵凝自己的辯證理解:“怨羨情結既是中國人難以擺脫的宿命,也是中國人發(fā)展現(xiàn)代性文化的機遇?梢哉f,與怨羨情結相伴隨的求變動力正是中國現(xiàn)代性精神的具體實質之所在。以美學方式探訪現(xiàn)代中國人的這種隱秘心靈,無疑可成為文學的任務之一!盵[31]]的確,新時期文學以來,在現(xiàn)代性的轉型與過度中,鐵凝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中堅持著對現(xiàn)代性人格,尤其是現(xiàn)代女性人格的塑造,以及對現(xiàn)代性精神的挖掘。因為只有女性內在精神有了現(xiàn)代性轉化,女性的面貌才能徹底更新。

  第五節(jié)       

  女性寫作的民族意識——《笨花》

  鐵凝是扎根在燕趙這塊有著厚重文化底蘊土壤里的當代作家。燕趙文化在其歷史發(fā)展中積淀了慷慨悲歌、好氣任俠的審美理想和價值追求,而最突出的便是關注現(xiàn)實世界的務實精神。這體現(xiàn)在鐵凝的作品中,則無論是主題的選擇還是人物的塑造,均以現(xiàn)實生活為根基來尋求理想與現(xiàn)實間的和諧。鐵凝的創(chuàng)作始終關注生活,關注人生的價值取向,并將歷史意志與理性意志融入個人化的敘述之中。

  《笨花》中,鐵凝較之過去更巧妙地將性別意識、社會意識和民族意識聯(lián)系在一起,揭示女性在戰(zhàn)爭歷史中的生命存在和生存際遇,在面對九十年代中期以來女性寫作自動疏離宏大敘事而沉迷于自我經(jīng)驗世界的困境時,淡化了女性文學普遍的感性認知方式,在理性反思與追尋中將女性寫作重新整合進宏大的歷史敘事中,是一次從現(xiàn)代性的邊緣走向中心的成功實踐。

  同艾、順容和施玉蟬是主人公向喜的三位太太。在那樣的亂世,向喜無論從做人和做事上,都無愧于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但他不同于傳統(tǒng)“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封建男權的思想在他身上仍然顯而易見,這就使先后成為向喜妻子的三位女性的命運成為鐵凝在這部革命歷史題材的小說中對女性關注和描寫的主要線索。同艾心靈手巧,大方得體,勤勞賢惠,在丈夫不在的日子里照顧著整個家,具有女性的傳統(tǒng)美德,但“向梁式同艾”的戒指并沒有讓她緊緊地套牢自己的丈夫和婚姻,在得知自己的丈夫有了二太太和兩個孩子時,當場昏死過去,從此夫妻情愛演變成了在空落中的守望與期盼。順容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向喜的二太太,她刁蠻潑辣,但在對丈夫的管制無望時索性不再追究,變得釋然了,拿著丈夫的錢過著自己滋潤的小日子。同艾和順容說到底都經(jīng)歷著傳統(tǒng)家庭女性對婚姻難以把握的遭遇,無力擺脫更無力改變被丈夫背叛和離棄的命運,然而,在鐵凝的筆下,她們并沒有喪失女性的本原的那份人性關懷,沒有因為婚姻的散場和男性的缺席而人性扭曲,所以,作為女性,她們用最原始的母性關懷接受了不是自己親生的閨女,取燈。取燈是向喜的三太太施玉蟬的女兒。施玉蟬不同于同艾和順容,作為一個有著高超技術的“走鋼絲”演員,她有自己的社會性,她執(zhí)著追求事業(yè),可以擺脫對男性的依賴和依附,在鐵凝筆下,她謀求和建構的是性別平等中的自我認同和社會認同,彰顯的是女性的主體性和獨立價值。然而,“男性不存在公共和私人生活割裂的問題,在行動和工作上他對世界把握得越緊,他就越有男子漢氣——而女人自主的勝利卻與她女人氣質相抵觸!盵[32]]所以,當她走出家庭,邁向社會時,不得不喪失女性的家庭和角色和母親責任,進入一個新的兩難處境。這也是在施玉蟬身上鐵凝所要表達的對女性角色發(fā)生轉變后的關注和無奈。從同艾、順容到施玉蟬,一方面女性用母愛的力量跨越了性別障礙,活出了自己的價值,另一方面,女性又在爭取社會角色時將母愛的可能性丟失。鐵凝提出了如何在女性主體上重建母性的問題,無疑,這與其它同時期女性文本中反復出現(xiàn)的文化弒母情境相比,更具人類性和現(xiàn)實性。

  西貝梅閣、小襖子和取燈是三個性格和生活態(tài)度迥異的女孩子,鐵凝以一種超然的態(tài)度呈現(xiàn)了她們的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和人性表現(xiàn)。西貝梅閣虔誠的信仰上帝,現(xiàn)實中的一切她都不曾關心,即便是在災難深重戰(zhàn)爭時期,她所關心的仍舊是自己能不能接近上帝,她的生命在一開始便退出了日常和社會的時間。小襖子是個散漫而聰明,追求時髦和男人的寵愛的女孩子,行為做派在當時看來是個異數(shù)。她為抗日做過貢獻,但她沒有逃脫被利用和出賣的宿命,當她糊涂地出賣了取燈時,她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在小襖子身上,處處體現(xiàn)著女性生命原始的激情和躁動的欲望,同時,也流露出鐵凝對女性所遭受的性/政治壓迫的關懷和悲憫。取燈有仁義的、善良的女兒性,她對笨花這片土地有著與生俱來地喜愛;對同艾和順容兩位母親貼心、孝順;對鄰居西貝梅閣友愛、憐惜;對小襖子也沒有世俗的偏見和厭棄。不僅如此,她還是個理想的、現(xiàn)代的人物,她在時代精神的感召下,主動選擇革命信仰,為抗日奔走呼號,成為一名八路軍戰(zhàn)士。然而鐵凝在取燈這里并無意表示主流政治對女性的收編,而恰恰是通過女性介入社會和政治以及她在革命歷史中境遇來凸顯女性個體的社會性,使女性的生命價值和意義在民族抗戰(zhàn)中得到永恒,這是取燈區(qū)別于西貝梅閣和小襖子的最大亮點。

  《笨花》在敘述上個世紀五十年間波瀾壯闊的時代風云時,既不同以往地正面展現(xiàn)了向喜這樣正義、智慧、勇敢的男子漢形象,又在表現(xiàn)女性意識方面有新的突破。將多妻關系與女性意識并不矛盾地放在一起進行表現(xiàn),說明了鐵凝思考女性問題的現(xiàn)實主義立場。《笨花》沒有了以往女性寫作那種刻意對外部世界和政治歷史的疏離感,也沒有了在強烈的女性意識下逃離社會,拒絕女性社會身份和責任擔當?shù)淖藨B(tài),因為這樣的女性歷史敘事并不能真正揭示女性在歷史中的真實境況,不能給現(xiàn)代女性提供真正的女性主體的生存的借鑒。“文學上的矯枉過正,也是現(xiàn)代性的代價。對婦女來說,現(xiàn)代性是一把雙刃劍,它在促使女性自我意識覺醒及其內在的情欲萌動、復蘇過程中,又使這股強勁的爆發(fā)力與女子身體內部的某種極端情緒化不受控制的力量相扭結,使她們認不清事實的真相和真正的文化癥結何在,因而造成情緒的極端化和話語言說方面的歇斯底里,片面地把一切罪責推到男性身上。”[[33]]《笨花》對女性身份的尋找和確立,是一種從極端的女性意識向新的時代精神和宏大話語的回歸,是站在了一個更高更成熟的歷史起點上,一方面,依然包含著對人類的體貼和溫暖,在對女性和人類未來的希望中尋求女性自由平等的幸福之路;另一方面,是把女性與男性、社會、歷史、文化、民族等更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在重大題材和社會理想中使我們看到女性在歷史的發(fā)展和時代的脈搏中的真實狀態(tài)。將日常生活私人生活與社會生活的隔離打通,為女性文學重新關注世界、國家、民族大事打開理性之門,顯示了鐵凝在新世紀重返現(xiàn)代性的努力。

  [[1]] [美]詹姆遜:《現(xiàn)代性、后現(xiàn)代性和全球化》,王麗亞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74頁。

  [[2]] 轉引自陳樂《現(xiàn)代性的文學敘事》,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7頁。

  [[3]] 卡林內斯庫:《現(xiàn)代性,現(xiàn)代主義,現(xiàn)代化——現(xiàn)代主題的變奏曲》,作為附錄收于中文版《現(xiàn)代性的五副面孔》,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336-337頁。

  [[4]] 黑格爾:《精神現(xiàn)象學》上卷,北京:商務印刷館,1983年,第6—7頁。

  [[5]] 轉引自陳樂《現(xiàn)代性的文學敘事》,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0頁。

  [[6]] 陳曉明:《現(xiàn)代性與文學研究的新視野》,見陳曉明主編:《現(xiàn)代性與中國當代文學轉型》,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7頁。

  [[7]] 同上。

  [[8]] 劉小楓:《現(xiàn)代性社會理論諸論:現(xiàn)代性與現(xiàn)代中國》,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8年,前言頁2。

  [[9]] 陳曉明:《現(xiàn)代性與文學研究的新視野》,見陳曉明主編:《現(xiàn)代性與中國當代文學轉型》,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1頁。

  [[10]]劉新成:《日常生活史與西歐中世紀日常生活》,《史學理論研究》2004年第01期;喬治·杜比、菲利浦·阿利埃斯:《私人生活史》,序。 北方文藝出版社, 2008年。

  [[11]] 同上

  [[12]] 孟丹:《原型批評:鐵凝小說中的母親形象》,大連大學學報,2009年,第一期。

  [[13]] 鐵凝:《麥秸垛》,見《告別伊咪》,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年,第316頁。

  [[14]] 朱育穎:《精神的田園——鐵凝訪談錄》,《小說評論》,2003年第3期,第50頁。

  [[15]] 鐵凝:《麥秸垛》,見《告別伊咪》,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年,第379頁。

  [[16]] 丁帆、何言宏:《論二十年來小說潮流的演進》,《文學評論》,1998年,第5期。

  [[17]] 董瑾:《困惑與超越——鐵凝、王安憶作品之解讀》,《上海文論》,1991年,第4期。

  [[18]] 徐坤:《雙調夜行船——九十年代的女性寫作》,山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頁。

  [[19]] 董之林:《女性寫作與歷史場景——從90年代文學思潮中“軀體寫作”談起》,《文學評論》,2000年,第6期。

  [[20]] 戴錦華:《奇遇與突圍——九十年代的女性文化與女性寫作·導言》,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 年,第5頁。

  [[21]] 盛英:《二十世紀中國女性文學史》,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73頁。

  [[22]] 鐵凝:《玫瑰門》,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年,第110頁。

  [[23]] 鐵凝:《玫瑰門》,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年,第110頁。

  [[24]] 許志英、丁帆主編:《中國新時期小說主潮》(上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 年,第453頁。

  [[25]] 鐵凝:《<鐵凝文集自序五章>》,《文論報》,1995年3月1日

  [[26]] 荒林、王光明:《兩性對話——20世紀中國女性與文學》,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1年,第180頁。

  [[27]] 賀紹。骸蹲骷诣F凝》,北京:昆侖出版社,2007年,第132頁。

  [[28]] 鐵凝:《大浴女》,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0年,第109頁。

  [[29]] 鐵凝:《遙遠的完美》,南寧:廣西美術出版社,2003年1月,第81頁。

  [[30]] 王一川:《探訪人的隱秘心靈——讀鐵凝的長篇小說<大浴女>》,《文學評論》2000年,第6期

  [[31]] 轉引王一川:《探訪人的隱秘心靈——讀鐵凝的長篇小說<大浴女>》,《文學評論》2000年,第6期

  [[32]] [法]西蒙·波伏娃:《女性的秘密》,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83年,第221頁。

  [[33]] 徐坤:《現(xiàn)代性與女性審美意識的轉變》,見陳曉明編《現(xiàn)代性與中國當代文學轉型》,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90頁。

網(wǎng)友評論

留言板 電話:010-65389115 關閉

專 題

網(wǎng)上學術論壇

網(wǎng)上期刊社

博 客

網(wǎng)絡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