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wǎng)>> 理論 >> 理論熱點 >> 正文
一個日本翻譯家眼里的中國當代文學
——訪中國圖書特殊貢獻獎獲得者飯塚容
在去年12月底舉辦的“新潮演劇與新劇的發(fā)生國際研討會”上,邂逅日本中央大學文學系教授飯塚容。這位2011年獲得中國圖書特殊貢獻獎的漢學家,曾經(jīng)將余華、鐵凝、王安憶等作家的作品翻譯到日本,并于2012年出版《Collection中國同時代小說》(10卷本),向日本讀者介紹中國作家的優(yōu)秀作品。
“自古以來,閱讀中國文人的作品就是日本知識分子的修身立世之道。中國文學在日本的出版規(guī)模在其他國家是看不到的!憋垑V容說,在日本并沒有職業(yè)翻譯家,完全是一些大學教授、研究人員利用自己的業(yè)余時間,憑借著興趣與良知在從事翻譯工作!斑@是個付出多、收獲小、孤獨的事業(yè),但是仍有很多人在堅持,我只是他們中的一個!
讀書報:您對于中國文學的愛好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飯塚容:我本來就喜歡看文學書,開始學中文以后,對翻譯中國文學產(chǎn)生了興趣。20世紀80年代開始,日本發(fā)行《中國現(xiàn)代小說季刊》雜志,每年發(fā)行4季,專門介紹同時代以短篇為主的中國小說。1980年末,我翻譯的第一篇作品是張辛欣的《在同一地平線上》。1996年到2005年,我擔任雜志主編。2000年以后,我每年翻譯出版一本中國小說。因為經(jīng)濟方面的原因,2005年雜志?。近年來中國有很多優(yōu)秀的長篇小說在日本都有介紹,所以去年4月到6月我集中主編“中國當代小說叢書”,選擇中國十位作家,每一本一個作家,以紀念2012年中日邦交40周年。
讀書報:您對中國文學有怎樣的評價?
飯塚容:改革開放以后,中國作家作品豐富活躍,尤其是80年代中期,當時我也年輕,非常喜歡看先鋒派小說,覺得中國出現(xiàn)了這么摩登的、有探索性的小說,我喜歡上余華、蘇童,他們的作品我都翻譯、發(fā)表在雜志上。
20多年過去,先鋒派的作家已經(jīng)不是先鋒了,馬原下海了,后來又當了大學教授,余華后來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和先鋒時代的風格完全不同,《兄弟》上部我比較喜歡,下部描寫中國面臨很亂的社會狀態(tài)的部分我不大喜歡。我剛翻譯了余華的隨筆《十個詞匯里的中國》,主要是寫文革時代的經(jīng)驗,以及現(xiàn)在中國社會經(jīng)濟十分發(fā)達,城市里的人都向錢看,分析中國人的心理,有些分析很有意思,對外國人包括日本人了解中國很有幫助。這本書在日本銷路不錯。2012年2月我還翻譯出版了蘇童的《河岸》,這部作品很有蘇童的特色,也是文革時代的故事,從男孩的角度,來寫那個時代的父親和兒子的故事。
讀書報:您在翻譯作品時選擇的標準是怎樣的?
飯塚容:有些作家的有些作品我喜歡看,也愿意翻譯,但是另一方面也要考慮一下日本出版社的想法。最近十年來中國作家的長篇小說太長,在日本翻譯出版不方便。翻譯成日語的話,字數(shù)比中文多了1.5倍甚至兩倍。一部長篇翻譯成日語,書價也會貴,銷路不好。所以比較長的小說不大好翻譯。賈平凹的《秦腔》、王安憶的《長恨歌》、史鐵生的《務虛筆記》應該都是優(yōu)秀的作品,但是作品太長了,在日本出版沒有利潤。
還有一個問題,我提到的這些都是嚴肅的純文學,不是通俗的娛樂性的,這樣的作品,肯定銷路不好,現(xiàn)在一般的讀者,愿意看的是比較輕松的東西,可能中國讀者也一樣。
選擇作品,還是應該選擇有中國特色的作品。年輕作家的作品寫城市,寫年輕女孩子的日常生活,在日本人看來沒有意思。比較年輕的作家當中,也有一些人寫的東西比較成熟,他們不光是寫自己的生活,還寫到父輩,比如南京的魯敏、香港的葛亮、河北的李浩,對這樣的作家,我的評價比較高。
讀書報:我注意到您對中國文學作品的了解幾乎是同步的,但是鐵凝的《大浴女》出版有十幾年了,為什么現(xiàn)在才翻譯?
飯塚容:長篇小說的翻譯,沒那么容易,《大浴女》也是很偶然的機會,有一家出版社注意到這部作品。我一直關(guān)注鐵凝的作品,但是《大浴女》之前沒翻譯過她的作品。鐵凝的作品在日本很受歡迎。聽說大江健三郎讀過我翻譯的《大浴女》,對鐵凝評價很高,買了好幾本日文本的《大浴女》送給日本年輕作家。
讀書報:中國在翻譯外國文學作品時,作品所獲得的獎項會是比較重要的參考。中國重要的獎項,比如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等,是否也會成為選擇翻譯的標準?
飯塚容:日本的出版社會注意作品是否獲獎!逗影丁肥谦@得布克亞洲文學獎以后,出版社問我這部作品好不好,我說好;又問我愿意翻譯嗎?我說愿意。日本出版界不太注意中國國內(nèi)的評獎,更注意作品在中國之外的反響怎樣。最明顯的例子是,前些年中國衛(wèi)慧的作品,在美國很受歡迎,日本好多出版社都愿意出版,一個出版社買到版權(quán),銷路在日本空前絕后得好。
讀書報:在日本,最受歡迎的中國作家是誰?
飯塚容:作家應該寫自己要寫的東西,這個作品能不能走向世界,是作品本身決定的。為了走向世界,投其所好,這樣的態(tài)度絕對不行。莫言還沒有獲得諾獎時,大家就認為他是中國最接近諾獎的作家,很多出版社愿意出版莫言的作品,他得獎后銷路很好。
讀書報:您如何看待自己的翻譯?
飯塚容:我不敢說自己的能力高。翻譯外國文學的時候,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母語的能力。翻譯中國小說,當然中文能力應該達到一定的水平,但最重要的還是母語的能力。中文能力不太差就可以了解作品,但是作品要用漂亮的日語表達出來,讓日本讀者看,這是另外一個事情。
讀書報:中國文學在“走出去”方面,正加大力度。日本作家是否也有“走出去”的過程?
飯塚容:日本政府曾經(jīng)出錢專門翻譯日本文學到外國,很有效。前幾年,民主黨政府預算方面認為日本政府開支有很大問題,認為這筆錢不該出。我們都反對文化方面的經(jīng)費取消,但是向國外介紹日本文學的預算還是取消了。
中國新聞出版總署有基金資助在國外出版中國作家的作品。我們今年出版十卷本,也申請了資助,拿到了一筆錢,很有幫助。有些日本人有意見,認為我們拿到中國政府的錢出版會受到制約,會質(zhì)疑這些作品是不是中國官方選擇的。其實不是這樣,所有的作品由我們自己選擇出版。我覺得他們的想法太狹隘。
讀書報:以您的判斷,中國作家是否也很熱衷于走出去?
飯塚容:熱情過度。也有一些作家向我推薦自己的作品,很希望翻譯成日文。我會看作品再做出判斷。
讀書報:關(guān)注中國文學多年,您覺得有何變化嗎?在當下的環(huán)境中,文學翻譯會有怎樣的意義?
飯塚容:物質(zhì)方面的滿足成為某些作家的唯一價值觀,這是我不喜歡的。人的生活不是這樣的,應該有心情上的幸福。我認為自己了解中國人,中國人是可以溝通的,我有很多中國的好朋友,F(xiàn)在的中日關(guān)系,是中日邦交40年來最不好的狀態(tài),我非常難受。我們應該考慮到對方的心境。現(xiàn)在人越來越自私,個人只考慮自己,不考慮到對方。日本國內(nèi)是這樣,好像中國國內(nèi)也是這樣,中國和日本之間也是這樣,F(xiàn)在中日之間的關(guān)系,壞到這個地步主要原因就在這里。我們應該考慮對方,多多了解對方的想法,這方面文學作品起的作用非常大,我相信。(本報記者 舒晉瑜)